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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郭靖與黃蓉同時跳起,那木筏側了一側,兩人齊聲問道:「當真?」歐陽鋒咬著羊腿,道:「只是此物難得而已,你們師父自然知曉。」兩人眼望師父,洪七公笑道:「我自然知曉,可是說它作甚?」黃蓉拉住他的衣袖,求道:「師父,您說,咱們總要去想法子弄到。我求爹爹去,他一定肯幫助咱們去找。」

  歐陽鋒輕輕「哼」了一聲。黃蓉道:「你哼什麼?」歐陽鋒不答。洪七公道:「他是笑你以為自己爹爹無所不能,須知那人身上之物,就算是你爹爹,也萬萬拿他不到。」黃蓉奇道:「那人!是誰啊?」洪七公道:「且莫說那人武功蓋世,即令他手無縛雞之力,老叫化也決不做這種損人利己之事。」黃蓉沉吟道:「武功蓋世?啊,我知道啦,是南帝段皇爺。師父,您說,那是什麼物事?怎麼又損人利己了。」洪七公道:「睡吧,別問啦,我不許你再提這回事,知不知道?」黃蓉不敢再問,她怕歐陽鋒偷取食物,靠在水桶與食物堆上而睡。

  次晨醒來,黃蓉見到歐陽叔姪,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兩人面目黃腫,全身水脹,想是在海中連浸數日之故。木筏航到申牌時分,遠處望見一條一條黑線,隱隱似是陸地,郭靖首先叫了起來。再航了一頓飯時分,看得清清楚楚,果是陸地,此時風平浪靜,只是日光灼人,熱得難受。歐陽鋒忽地站起,身形一晃,雙手齊出,一手一個,將郭靖黃蓉抓住,腳尖起處,又將洪七公身上穴道踢中。

  郭黃二人出其不意,被他抓住脈門,登時半身酥麻,齊聲驚問:「幹什麼?」歐陽鋒一聲獰笑,卻不答話。洪七公穴道被點中後身子動彈不得,口中卻尚能說話,嘆道:「老毒物一生不肯受人恩惠,咱們救了他的性命,他豈能再容咱們在世上與他並存。唉,只怪我黑夜之中救人心切,忘了這一節,倒累了兩個孩子的性命。」歐陽鋒道:「你知道就好啦。再說,九陰真經既到了我的手中,豈能再在這姓郭的小子心中另行留下一部,遺患無窮。」洪七公聽他說到九陰真經,心念一動,忽道:「努爾七六,哈瓜兒,寧血契卡,平道兒……」

  歐陽鋒一怔,聽來正是郭靖所寫的經書中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文,聽洪七公如此說,只道他懂得其中含義,心想:「經書中這一大篇怪文,或許是全經的關鍵,我若將這三人殺了,只怕世上再無人懂,那我縱得經書,也是枉然。」問道:「那是什麼意思?」洪七公道:「混花察察,雪根許八吐,米爾米爾……」歐陽鋒以為話中含有深意,正自思索,洪七公大喝一聲:「靖兒動手。」郭靖左手一拉,右手呼的一掌拍出,同時左足也已飛起。

  他兩人被歐陽鋒倏施襲擊,抓住了脈門,原本已無法抵擋,洪七公一番胡言亂語,瞎說八道,歐陽鋒果然中計,分神之際手上微鬆,郭靖立施反擊。他將真經中「易筋鍛骨篇」練到了第二段,雖無新的招數拳法學到,但原來的功力斗然間增強了二成。他這一拉、一拍、一踢,招數是平平無奇,但勁力竟大得異常。歐陽鋒一驚,筏上地位甚小,無可退避,只得舉手格擋,抓住黃蓉的手卻仍是未鬆。

  郭靖拳掌齊施,攻勢猶似暴風驟雨,心知在這木筏之上,如讓歐陽鋒緩手運起蛤蟆功來,那三人真是死無葬生之地了。這一輪急攻,倒也把歐陽鋒逼得倒退了幾步。黃蓉身子一側,橫肩向他撞去,歐陽鋒暗暗好笑,心想:「你這小丫頭向我身上撞來,不反彈你到海中才怪。」

  心念甫動,黃蓉肩頭已然撞到,歐陽鋒不避不擋,並不理會,豈知胸口突覺刺痛,這才驚覺她原來穿著桃花島鎮島之寶的軟蝟甲,這時他站在筏邊,已是半步都不能再退,她甲上又佈滿尖刺,無可著手之處,急忙左手放脫她的脈門,借勢往外一甩,將她猛推出去。黃蓉站立不定,眼見要跌入海中,郭靖回手一把拉住,左手卻仍向敵人進攻。黃蓉拔出匕首,猱身而上。

  歐陽鋒站在筏邊,浪花不住濺上他的足跟,不論郭靖黃蓉如何進攻,始終不能將他逼入海中。洪七公與歐陽公子都是動彈不得,眼睜睜瞧著這場惡鬥,心中只是怦怦亂跳,見到雙方勢均力敵,生死間不容髮,但恨不能插手相助。

  按說,歐陽鋒的武藝原本遠勝郭靖,卻是一來他在海中浸了數日,性命倒已去了半條,二來黃蓉武功雖不甚高,但身披蝟甲,手有匕首鋒銳之極,這兩件鋒銳無比的利器,卻也教他大為顧忌,三來郭靖的降龍十八掌、七十二路空明拳、蝮蛇寶血、左右互搏、全真派內功、以及最近練的九陰真經「易筋鍛骨篇」等合成一起之後,卻也是非同小可,是以三人在筏上打了難分難解。

  時候一長,歐陽鋒掌法愈打愈是厲害,郭黃二人漸感不敵,洪七公暗暗著急。只見掌影飛舞中歐陽鋒一腳踢起,聲勢驚人,黃蓉不敢拆解,一個筋斗翻入了海中。郭靖奮力抵擋,更感吃力,但黃蓉從左邊跌入,立時從筏底鑽過,卻從右邊躍起,一匕首向歐陽鋒背心刺去。歐陽鋒本已得勢,這一來前後受敵,又打成了平手

  黃蓉一面奮戰,一面暗籌對策,心想:「如此鬥下去,咱們功力遠不及他,終須落敗,不到海中,總是勝他不了。」心念一動,一匕首割斷帆索,那便帆登時落下,木筏在波浪上一起一伏不再前行。她退開兩步,扯著帆索在洪七公身上繞了幾轉,再在木筏的一根主材上繞了幾轉,牢牢打了兩個結。

  她這一退開,郭靖立感不支,勉力接了三招,第四招已是招架不住,只得向後退了一步。歐陽鋒得理不饒人,第五,第六招連綿而上。郭靖一退再退,以「魚躍於淵」一招接過了第七招,第八招卻又招架不住,再退一步,左足踏空,好郭靖,臨危不亂,右足飛起一腳,守住退路,叫敵人不能乘勢相逼,然後撲通一聲,躍入海中。

  那木筏猛晃兩晃,黃蓉借勢一躍,也跳入了海中,兩人扳住木筏,一掀一抬,眼見就要將筏子翻過身來。這一翻不打緊,歐陽公子非立時斃命不可,歐陽鋒到了水中,自然也已非郭黃二人之敵,洪七公卻是身子縛在筏上,二人儘可結果了西毒,再救師父。歐陽鋒識得此計,提足對準洪七公的腦袋,高聲喝道:「兩個小傢伙聽了,再晃一晃,我就是這麼一腳!」

  黃蓉一計不成,二計早生,一吸氣潛入筏底,伸匕首就割繫筏的繩索,此時離陸地不遠,算計了歐陽叔姪之後,再抱住大木筏浮上岸去也自無妨。祇聽得喀喀數聲,那木筏已分成兩半。歐陽公子在左邊一半,歐陽鋒與洪七公卻在右邊一半。歐陽鋒暗暗心驚,一伸手先將姪兒提了過來。彎腰俯身,望著水中,只等黃蓉再割,一把扭住她身子揪上筏來。

  他這副模樣,黃蓉在水底瞧得清楚,知道他這一抓下來,既準且狠,也真不敢上來再割。僵持良久,黃蓉上來吸了一口氣,又下去候機發難。雙方凝神俟隙,頃刻間由極動轉到了極靜,海上陽光普照,一片寧定,但在這半塊木筏的一上一下之間,卻蘊藏著極大殺機。黃蓉心想:「這半塊木筏只要再分成兩截,在這波浪中非滾轉傾覆不可。」歐陽鋒心想:「只要她一探頭,我隔浪一掌擊去,那水力就能將她震死。小丫頭一除,留下姓郭的小賊一人就不足為患。」

  就在這兩人目不轉瞬的躍躍試試之際,歐陽公子忽然指著左側,叫道:「船,船!」洪七公與郭靖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見一艘龍頭大船扯足了帆,乘風破浪而至。過不多時,歐陽公子看到了船首站著一人,身材高大,披著大紅袈裟,似是靈智上人,過了片刻,大船駛近,定晴一看,果然不錯,忙對叔父說了。歐陽鋒氣運丹田,高聲叫道:「這裏是好朋友哪,快過來。」

  黃蓉在水底尚未知覺,郭靖卻已知不妙,急忙也潛入水中,一拉黃蓉的手臂,示意又來了敵人。黃蓉打個手勢,叫他接住歐陽鋒的掌力,自己乘虛斷繩。郭靖知道自己功力本就不及敵人,現在已在水中而敵在筏上,相差更遠,這一掌接下來大有性命之憂,但事已急迫,捨此更無別法,力運雙臂,忽地鑽上。歐陽鋒「閣」的一聲大叫,雙掌從水面上拍了下來,郭靖的雙掌也從水底擊了上去。海面上水花不起,但水中卻兩股大力一交,突然間那半截木筏向上一掀,翻起數尺,喀喀兩聲,黃蓉已將繫筏的繩索割斷。就在此時,那大船已駛到離木筏十餘丈之處。

  黃蓉一割之後立即潛入水底,待要去刺歐陽鋒,卻見郭靖手足不動,身子慢慢下沉,不禁又驚又悔,急忙游過去拉住他的手臂,游遠數丈,鑽出海面,但見郭靖兩目緊閉,臉青唇白,人已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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