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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周伯通淒然一笑道:「那九陰真經的上半部,放在我身下土中的石匣之內,本該傳授於你,只是你吸了蝮蛇毒液,性命也不長久,咱倆在黃泉路上攜手同行,倒是不怕沒伴兒玩耍。」

  郭靖聽他說自己也就要死,不禁嚇了一跳,但自己神智清醒,全身一無異狀,當下又點燃火摺,要去察看他的創口。那火摺燒了一陣,只剩下了半截,眼見就要熄滅,郭靖順手摸出日間黃蓉夾在饅頭中的那張字條,在火上燒著了,想在洞口找些枯枝敗葉,但這時正當盛暑,草木方茂,在地下一摸,濕漉漉的儘是青草。

  他心中焦急,又到懷中掏摸,看有什麼紙片木片,右手探入衣囊,一轉一翻,觸到了一張似布非布、似革非革的東西,原來是梅超風用以包裹匕首之物。他這時也不及細想,取出來移在火上點著了,伸到周伯通臉前,要瞧瞧他面色如何。一照之下,只見他臉上灰撲撲的罩著一層黑氣,原本一張白髮童顏的孩兒面孔已全無光采。

  周伯通見到火光,向他微微一笑,卻見郭靖神色如常,沒絲毫中毒之象,大為不解,正自尋思,一瞥眼又見他手中點著了火的那張東西上寫滿了字,凝神一看,密密麻麻的竟然都是練功的祕奧和口訣,只看了十多個字,已知這是九陰真經的經文,驀地一驚,不及細問此物從何而來,一舉手撲滅了火光,吸了一口氣,問道:「兄弟,你服過什麼靈丹妙藥?為什麼這蛇毒不能傷你?」

  郭靖一怔,想起當日與洪七公、黃蓉兩人在松林練武,忽然遇上蛇群之事,那日青蛇雖多,卻無一條敢來咬他,後來洪七公與他一琢磨,猜想必是因他喝了參仙老怪梁子翁的蝮蛇寶血之故,這時吮吸蛇毒而全然無礙,諒必也是由此了,於是說道:「我曾喝過一條大蝮蛇的血,或許不怕蛇毒。」周伯通指著地下那張寫了經文的革片,道:「這是至寶,千萬不可毀了……」話未說完,人又暈了過去。

  郭靖替他推宮過氣,全然無效,一摸他的腿,竟是著手火燙,腫得更加粗了。郭靖心中大急,奔出洞去,躍上樹頂,高聲叫道:「蓉兒,蓉兒!黃島主,黃島主!救命啊,救命!」但桃花島周圍百餘里,地方極大,黃藥師等的住處離此甚遠,郭靖喊得再響,別人也無法聽見,過了片刻,山谷間傳來:「……黃島主,救命啊,救命!」的回聲。

  郭靖躍下地來,束手無策,但也不能眼睜睜的讓這位好友死去,危急之中,一個念頭突然在心中一閃:「毒蛇既然不敢咬我,我血中許或有剋制蛇毒之物。」這時也不及細想,伸手摸到周伯通日常飲茶的一隻青瓷大碗,拔出匕首,就在左臂上割了一道口子,讓血流在碗裏。黑暗之中也不知流了多少,到後來血水凝結,再也流不出來。他扶起周伯通的頭放在自己的膝上。左手撬開他的牙齒,右手將小半碗血水在他口中灌了下去。

  郭靖身上放去了這許多血,饒是體質健壯,也感酸軟無力,一靠上石壁,竟自沉沉睡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有人在替他包紮臂上的傷口,一驚睜眼,眼前白鬚垂地,正是老頑童周伯通。郭靖大喜,叫道:「你……你……好啦!」周伯通道:「我好啦,兄弟,你捨命救活了我。」郭靖瞧他腿上傷勢,見黑氣已退,只是紅腫,那是全然無礙的了。

  這一日早晨兩人都是靜坐運氣,培養元神,用過中飯,周伯通才問起那張人皮的來歷。

  郭靖想了一會,方始記起是二師父妙手書生朱聰從梅超風懷裏連匕首一起盜來的,於是把那日在歸雲莊上朱聰盜劍的事對他說了。周伯通沉吟半晌,也不知何以梅超風要把下卷九陰真經的經文刺在這張人皮之上。郭靖問道:「大哥,你說這是至寶,那是什麼?」周伯通道:「我要仔細瞧瞧,才能答你,也不知這是真是假。」

  當日王重陽奪經絕無私心,只是要為武林中免除一個大患,所以遺訓本門中人不許研習經中武功。師兄遺言,周伯通當然不敢違背,但他想:「我只瞧瞧而不練,卻不算違了門規。」因此在洞中十五年,枯坐之際,把上半部經文翻閱個滾瓜爛熟。這上半部經中所載,都是拳經劍理,並非克敵制勝的真實功夫,若未學到下半部中的實用法門,徒知訣竅要旨,卻是一無用處。

  周伯通這十多年來,無日不在揣測下卷經文中該載著些什麼。他一來武功已臻上乘境界,二來對上卷經文中所載的武學精藝已全部了然於胸,所以那一晚一見人皮,就知必與九陰真經有關,這時再一反覆推敲,確知正是與他一生有關連至深至鉅的下卷經文。

  他抬頭向著十五年來朝夕與之相對的黑暗洞頂,心中好生難以委決。他愛武如狂,見到這部天下武學之人視為至寶的經書,實在極盼研習一下其中的武功,這既不是為了爭名邀譽、報仇復嫌,也非好勝逞強,欲恃此以橫行天下,純是心中一股無法克制的好奇愛武之心,亟欲瞧瞧經中武功練成之後到底是怎樣厲害,但想到師兄的遺訓,又萬萬不可違背,左思右想,嘆了一口長氣,把人皮收在懷中,閉眼睡了。

  用過中飯,他命郭靖相助,撬開洞中泥土,要將那張人皮與上半部經書埋在一起,剛用樹枝挖得幾下,周伯通突然大叫:「是了,是了,正是兩全其美的妙法!」說著哈哈大笑,高興之極。

  郭靖抬頭問道:「大哥,什麼妙法?」周伯通笑而不答,原來他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他並非我全真派門人,我把經中武功教他,讓他全數學會,一一演給我瞧,豈非過了這心癢難搔之癮?」正要與郭靖說知,轉念一想:「他口氣之中,似對九陰真經懷有憎惡之意,說道那是陰毒邪派武功,其實那是由於黑風雙煞單看下卷經文,不知上卷經中所載養氣歸元等等根源法門之故,這才把最上乘的武功練到了邪路上去。我且不與他說知,待他練成後,再讓他大吃一驚。那時他功夫上身,再也甩不脫,揮不去,豈非滑稽之極?」

  他這人綽號叫做老頑童,最愛刁鑽古怪,胡鬧頑皮。人家罵他氣他,他並不惱,愛他寵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只要能夠幹些作弄旁人的惡作劇玩意,那是再也開心不過。這時心中想好了這番主意,臉上不動聲色,莊容對郭靖道:「賢弟,我在洞中耽了十五年,除了一套空明拳和雙手互搏的玩意兒之外,還想到許多功夫,咱們閒坐無聊,待我慢慢傳你如何?」郭靖大喜道:「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周伯通暗暗好笑,心道:「且莫高興,你是上了我的大當啦!」當下一本正經的將九陰真經上半部中所載要旨,細細說與他聽。郭靖有好多地方不明白,周伯通耐了性子解釋。他傳過根源法門,然後照著人皮上所記載的拳路劍術,一招招的說給郭靖知曉。

  他這次傳授武功,卻與普天下的教武大不相同,學的人所學的功夫,教的人竟是純然不會。他只用口講述,決不自己出手示範試做,待郭靖學會了一些經上武功,他就以全真派的武功與之拆招試拳。這樣過了數日,眼見這妙法收效,九陰真經中所載的武功漸漸移到了郭靖身上,而他尚是懞懂不覺,心中不禁大樂,連在睡夢之中也常常笑出聲來。

  在這數日之中,黃蓉總是特地為郭靖做可口食品,只是並不露面。郭靖心中一安,練功進境更快。這日周伯通教他練「九陰神抓」之法,命他凝神運氣,用十指手爪在石壁上撕抓拉擊。郭靖依法練了幾次,忽然起疑,道:「大哥,我見梅超風也練過這種功夫,只是她用活人來練,把五指插到活人的頭蓋骨中,殘暴得緊。」

  周伯通聞言一驚,心想:「是了,梅超風不知練功正法,見到下卷經文中說道『遇敵時以手爪插入敵人頭蓋』,只道練功也是如此。他既已起疑,我不可再教他練此種功夫。」於是笑道:「她是邪派功夫,和我這玄門正宗的武功如何能比?好吧,咱們且不練這九陰神抓,我再教你一些內家的要訣。」他說這話時,心中又已打了主意:「我把上半部經文先教他練完,讓真經中的根源法門與他身子合為一,那時他再見到下半部經文中所載武功,必覺那是順理成章之事,決不致再行起疑。」於是一字一句,把上部真經中的法門,掃數傳給郭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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