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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裘千仞立時變色。眾人已知其中必有蹊蹺,但一時卻看不透這中間的機關。朱聰叫道:「靖兒,過來,師父教你這個本事,以後你可去嚇人騙人。」郭靖走近身去。朱聰從左手中指上除下一枚戒指,說道:「這是裘老前輩的,剛才我借了過來,你戴上。」裘千仞又驚又氣,卻不懂明明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怎麼會變到了他的手指之上。

  郭靖依言戴了戒指。朱聰道:「這戒指上有一粒金剛石,最是堅硬不過。你用力握緊酒杯,將金剛石抵在杯上,然後用右手轉動酒杯。」郭靖照他吩咐做了,各人這時均已了然於胸,陸冠英等不禁笑出聲來。郭靖用右掌在杯口輕輕一擊,杯口的一圈磁圈果然應手而落,原來戒指上的金剛石已在杯口劃了一道極極深的印痕,那裏是什麼深湛的內功?黃蓉看得滑稽,不覺破涕為笑,但想到父親,又哀哀的哭了起來。

  朱聰道:「姑娘且莫就哭,這位裘老前輩很愛騙人,他的話呀,未必很香。」黃蓉愕然不解。朱聰笑道:「令尊黃老先生武功蓋世,怎會被人害死?再說全真七子都是規規矩矩的人物,又與令尊沒仇,怎會打將起來?」黃蓉急道:「一定是為了丘道長他們的師叔周伯通啊。」朱聰道:「怎樣?」黃蓉哭道:「你不知道的。」朱聰道:「不管怎樣,我總說這個糟老頭子的話有點兒臭。」黃蓉道:「你說他是放……放……」朱聰一本正經的道:「不錯,是放屁!他衣袖還有許多鬼鬼祟祟的東西,你來猜猜是幹什麼用的。」他一件件摸了出來,放在桌上,只見兩塊磚頭,一紮縛得緊緊的乾茅,一塊火絨、一把火刀和一塊火石。黃蓉拿起磚頭一捏,那磚應手而碎,只用力搓了幾搓,磚頭化了成碎粉。她聽了朱聰剛才開導,悲痛之情大減,這時笑生雙靨,說道:「二師父,這磚頭是他用麵粉做的,剛才他還露了一手捏磚成粉的上乘內功呢!」

  裘千仞一張老臉一時青、一時紅、一時白,羞得無地自容,袍袖一拂,轉身走出。梅超風一把抓住,將他往地下一摔,喝道:「你說我恩師逝世,到底是真是假?」這一摔勁力好大,裘千仞痛得哼哼唧唧,一時說不出話來。

  黃蓉見那束乾茅頭上有燒焦了的痕跡,登時省悟,說道:「二師父,你把這束乾茅點燃了藏在袖子裏,然後吸一口噴一口。」朱聰依言而行,還閉了眼搖頭晃腦。黃蓉拍手笑道:「靖哥哥,咱們剛才見這糟老頭子練內功,不就是這樣麼?」她走到裘千仞身旁,笑吟吟的道:「起來吧。」伸手攙他站起,突然左手一揮,已用「蘭花拂穴手」拂中了他背後第五椎骨下的「神堂穴」,喝道:「到底我爹爹有沒有死?你說他死,我就要你的命。」手一翻,明晃晃的蛾眉鋼刺已抵在他的胸口。

  眾人聽了黃蓉的問話,都覺好笑,雖是問他訊息,卻又不許他說黃藥師真的死了。裘千仞只覺身上一陣酸一陣癢,難過之極,顫聲道:「只怕沒死也未可知。」黃蓉嫣然一笑道:「你很好,我就饒了你。」在他「缺盆穴」上捏了幾把,解開他的穴道。

  陸乘風心想:「這位師妹問話一廂情願,不得要領。」當下問道:「你說我恩師被全真七道害死,是你親見呢,還是傳聞?」裘千仞道:「我是聽人說的。」陸乘風道:「是誰說的?」裘千仞沉吟了一下道:「是洪七公。」黃蓉急問:「那一天說的?」裘千仞道:「一個月之前。」黃蓉問道:「七公在什麼地方對你說的?」裘千仞道:「在泰山頂上,我跟他比武,他輸了給我,無意之間說起這回事。」

  黃蓉大喜,縱上前去,左手抓住他的胸口,右手拔下了他一小把鬍子,咭咭而笑的道:「洪七公會輸給你這糟老頭子?梅師姊,陸師哥,別聽他放……放……」她女孩兒家粗話竟說不出口,朱聰接口道:「放屁!」黃蓉道:「一個月之前洪七公明明跟我和靖哥哥在一起,靖哥哥,你再請他吃一掌!」郭靖道:「好!」縱身就要上前。

  裘千仞大驚,轉身就逃,他見梅超風守在門口,當下反向裏走。陸冠英上前阻攔,被他出手一推,一個踉蹌,跌了開去。須知裘千仞雖然欺世盜名,但武功究非泛泛,當年他享此盛名,一大半是由於裝神弄鬼,顯假功夫嚇人,但究意也有些真實武藝,要不然他那敢貿然與六怪、郭靖動手?陸冠英須不是他的敵手。

  黃蓉縱身過去,雙臂一張,說道:「你頭頂鐵缸,在水面上走了過去,那是什麼功夫?」裘千仞道:「這是我獨門的登萍渡水輕身法。」黃蓉笑道:「啊,還在信口胡吹,你到底說不說?」裘千仞道:「我年紀老了,武功已大不如前,輕身功夫卻還沒丟荒。」黃蓉道:「好啊,外面天井裏有一隻大金魚缸,你露露登萍渡水的功夫給大夥開開眼界。你瞧見沒有?一出廳門,左首那株桂花樹下面就是。」裘千仞道:「一缸水怎能演功夫……」

  他話未說完,突然眼前亮光一閃,斗覺腳上一緊,身子已倒吊了起來。梅超風喝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毒龍鞭將他捲在半空,依照黃蓉所說方位,銀鞭一抖,噗通一聲,將他摔在魚缸之中。黃蓉奔到缸邊,蛾眉鋼刺一晃,說道:「你不說,我不讓你出來。」裘千仞雙足在缸底一蹬,想要躍出,被她用重手在肩頭一按,又跌了下去,濕淋淋的探頭出來,苦著臉道:「那口缸是薄鐵皮做的,缸口封住,上面放了三寸深的水。那條小河麼,我在水底下打了樁子,樁頂離水面五六寸,所以看不出來。」黃蓉哈哈大笑,進廳歸座,再不理他。裘千仞躍出魚缸,低頭疾趨而出。

  梅超風與陸乘風剛才又哭又笑的鬧了一場,尋仇兇殺之意本已大減,又聽小師妹黃蓉連笑帶比、咭咭咯咯說著裘千仞的事,那裏還放得下臉?硬得起心腸?梅超風沉吟片刻,沉著嗓子說道:「陸乘風,你把我徒兒放了,瞧在師父份上,咱們前事不咎。」

  陸乘風長嘆一聲,心想:「她丈夫死了,眼睛盲了,在這世上孤苦伶仃。我雖是雙腿殘廢,卻是有妻有子,有家有業,比她好上百倍。大家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提舊怨幹什麼?」當下說道:「你將你徒弟領去就是。梅師姊,小弟明日就要動身到桃花島探望恩師,你去也不去?」梅超風顫聲道:「你敢去?」陸乘風道:「不得恩師之命,擅到桃花島上,那是犯了大規,但剛才給那裘老頭兒信口雌黃的亂說一輪,我總是念著恩師,放心不下。」黃蓉道:「大家一起去探望爹爹,我代你們求情就是。」

  梅超風呆立片刻,眼中兩行淚水滾了下來,說道:「我那裏還有面目再去見他老人家?恩師憐我孤苦,救我養我,我卻狼子野心,背叛師門……」突然間厲聲喝道:「只待夫仇一報,我會自尋了結。江南七怪,有種的站出來,今晚跟老娘拚個死活吧。陸師弟,黃師妹,你們袖手旁觀,兩不相幫,不論誰死誰活,都不許插手勸解,聽見了麼?」

  柯鎮惡大踏步走到廳中,鐵杖在方磚上一落。鏜的一聲,悠悠不絕,嘶啞著嗓子說道:「梅超風,你瞧不見我,我也瞧不見你。那日荒山夜戰,你丈夫死於非命,咱張五弟卻也給你們害死了,你知道麼?」梅超風道:「哦,現在只剩下六怪了。」柯鎮惡道:「咱們應承馬鈺馬道長,不再向你尋仇為難,今日卻是你來找咱們。好吧,天地雖寬,咱們卻總是有緣,處處碰頭。老天爺不讓六怪與你梅超風在世上並生,進招吧。」梅超風一聲冷笑,說道:「你們六個人一齊上吧。」朱聰等在柯鎮惡與梅超風對話之際,早已站在大哥身旁相護,防她偷下毒手,這時各亮刀兵刃。郭靖忙道:「有事弟子服其勞,仍是讓弟子先擋一陣。」

  陸乘風聽梅超風與六怪雙方叫陣,心中好生為難,有意要替兩下解怨,只恨自己威不足以服眾、藝不足以驚人,聽郭靖這麼一說,靈機一動,說道:「各位且慢動手,聽小弟一言。梅師姊與六俠雖有宿嫌,但雙方已有人不幸下世,依弟愚見,今日只賭勝負,點到為止,不可傷人。六俠以六敵一,雖是向來使然,總覺不公,就請梅師姊教幾招給這位郭老弟如何?」梅超風冷笑一聲道:「我豈能與無名小輩動手?」郭靖叫道:「你的丈夫是我親手殺的,與我師父們何干?」

  梅超風悲怒交迸,喝道:「正是!先殺你這小賊。」聽聲辨形,左手一抓,五指往郭靖天靈蓋插下。郭靖一躍避開,叫道:「梅前輩,晚輩當年無知,誤傷了陳老前輩,一人作事一人當,你只管問我。今日你要殺要剮,我決不逃走。若是日後你再找我六位師父囉唆,那怎麼說?」

  梅超風道:「你真的有種不逃?」郭靖道:「不逃。」梅超風道:「好!我和江南六怪之事,也是一筆勾銷。好小子,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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