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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第十六回 繡鞋錦袍

  郭靖突然覺得一隻溫潤柔膩的手伸過來握住了自己的手,轉頭一看,正是黃蓉,卻不知他何時也已下樓,只聽他道:「別理她們!咱們上去。」郭靖道:「她們想搶我馬,不知怎樣卻個個倒在這裏。」

  兩人一轉身,只見那身穿錦袍的少年公子也下得樓來,俯身察看那八個男裝女子,回頭向郭靖與黃蓉望了兩眼,一臉好生詫異的神色。黃蓉拉著郭靖的手,逕自上樓,笑吟吟的在郭靖杯裏斟了茶,道:「大哥,你那匹馬好得很啊!」郭靖正待回答,忽聽樓下駝鈴聲響,兩人走向窗口向下一望,只見那八個白衣女子都已騎上駱駝,向外而去。最後一人見到郭靖,雙眉一豎,臉現殺氣,右手連揚,兩隻銀梭激射而上,向郭靖迎面飛來。

  郭靖脫下頭上皮帽,準擬將銀梭兜住,忽見站在庭院中的那個錦袍公子左手向上彈了兩彈,兩枝金光閃閃的暗器了飛上去,叮叮兩聲,把銀梭打下,落在地上。他身旁的俊童將四枝暗器拾起,交給公子。那公子收入懷內,回身上樓,走到郭靖前面,作了一揖,說道:「請問大哥高姓大名。」郭靖還了一禮,道:「小弟姓郭名靖,公子有何見教?」那公子道:「郭兄可是從東海桃花島來麼?請問此來有何貴幹?」郭靖一楞,道:「小弟來自漠北,從未到過桃花島。公子爺適才出手相助,小弟甚是感激。」那公子道:「郭兄既是真人不肯露相,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著一揖到地,郭靖急忙還禮,突覺勁風撲面,那公子長袖抖了起來,猛往自己眼上拂到。郭靖萬料不到他會在行禮之中突施殺手,這一來勢又狠又急,眼睛只要給他袖角拂上,立時就是盲了,危急中索性再行低頭,把頭往自己胯下一鑽,憑空翻了一個筋斗,拍的一聲,肩背上已被他袖子拂中,只感一陣酸痛。

  郭靖雙足落地,又驚又怒,道:「你……你……」那公子笑嘻嘻的道:「我試試郭兄的功夫!郭兄的點穴功夫好俊,拳腳上原來卻也平常。對不住啦。」說罷又是一揖,郭靖怕他再要使奸,自然而然的退了一步。黃蓉似乎吃了一驚,身子一偏,把一隻筷子拂落在地,跌在那公子腳邊。那公子這一揖卻是真正行禮,待他伸直了腰時,黃蓉也已把筷子拾起。那公子似嫌黃蓉身上骯髒,退開一步,向郭靖微微一笑,轉身走向樓梯。

  黃蓉低聲對郭靖道:「把這個給他。」郭靖往他手掌中一瞧,不覺一怔,只見黃澄澄、白晃晃,赫然兩枚金釵、兩枚銀梭,正是那公子剛才放入懷裏的,不知如何被他取了來。郭靖一怔之下,隨即會意,拿起金梭,叫道:「公子爺,你忘了東西!」那公子停步一瞧,臉上變色,一伸手,五指如鷹爪般往郭靖掌上抓下。

  郭靖吃了一驚,見他手勢,明明是六位師父時常說起的「九陰白骨爪」之法,難道他與鐵屍梅超風竟是一派?郭靖那日在懸崖之頂曾被梅超風一把抓住手腕,留下的印痕至今尚未褪盡,雖見這公子一抓下來遠不如梅超風那麼快捷狠辣,但他是驚弓之鳥,吃過苦頭,那敢硬接?當下掌心運勁,內力到處,四件暗器撲地跳了起來。

  那公子手爪離郭靖掌心尚有半尺,四件暗器已經躍起。他見郭靖手掌平平穩穩的放在那裏,既不下落也不上揚,暗器卻有如被彈簧自行彈起,這一下內力倒也確非泛泛,當下抓住暗器,向郭靖凝視一眼,轉身下樓。

  郭靖回座,見黃蓉笑嘻嘻的相視不語,於是問道:「怎麼到了你手裏?」黃蓉笑道:「他向你作揖時掉在地下,被我搶先撿了起來。」郭靖生性爽直,也不疑心黃蓉騙他。

  黃蓉道:「大哥,那些女人幹麼要搶你的馬啊!」郭靖當下把這匹汗血寶馬的來歷,以及在途中遇到騎白駝的女子各種情由說了一遍,最後道:「不知有誰在暗中助我,把她們一一點倒,否則還有一場相打。」黃蓉微微一笑,郭靖又道:「我這坐騎好快,已趕過奪馬女子至少是三日路程,她們怎麼這半天功夫又趕了上來?真教人摸不著頭腦。」黃蓉道:「我見那八個女子之中,有一人手裏捧了一對鴿子。」郭靖一拍桌子道:「是啦,是啦!她們追我不上,立即放鴿子傳訊,叫前面的同伴攔截。當時確有鴿子在我頭頂飛過,只是我未曾在意。」

  兩人談了一陣途中見聞,黃蓉又問起小紅馬的性子腳程,聽郭靖說後,神色十分欣羨,喝了一口茶,笑吟吟的道:「大哥,我向你討一件寶物,你肯麼?」郭靖道:「那有不肯之理。」黃蓉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匹汗血寶馬。」郭靖毫不遲疑,道:「好,我送給賢弟就是。」黃蓉本來是隨口開個玩笑,心想他對這匹千載難遇的寶馬愛若性命,自己與他又是萍水相逢,存心是要瞧瞧這老實人如何出口拒絕,那知他答應得豪爽之至,實在是大出意外,不禁愕然,忽然伏在桌上,抽抽咽咽的哭了起來。

  這一下郭靖更是大為意外,忙問:「賢弟,怎麼?你身上不舒服麼?」黃蓉抬起頭來,雖是滿臉淚痕,卻是喜笑顏開,只見他兩條淚水在臉頰上垂了下來,洗去煤黑,露出兩道白玉般的肌膚,笑道:「大哥,咱們走吧!」郭靖會了鈔下樓,牽過紅馬,囑咐道:「我把你送給了我的好朋友,你要好好聽話,決不可發脾氣。」拉住轡頭,道:「賢弟,你上馬吧!」那紅馬本不容旁人乘坐,但見主人如此,也就不加抗拒。黃蓉翻身上馬,郭靖放開了手,在馬臀上輕輕一拍,小紅馬絕塵而去。

  等到黃蓉與紅馬的身形在轉角處消失,郭靖才轉過身來,眼見天色不早,當下去投了客店,正要熄燈就寢,忽聽房門上有剝啄之聲,郭靖道:「誰啊?」外面一人沙啞了嗓子道:「是朋友!」郭靖打開門來,燭光下只見門外影影綽綽的站著五人,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四個人提刀掛鞭,正是當日曾與之惡鬥的黃河四鬼,另一個是五十歲左右的青臉瘦子,面頰極長,額角上腫起了三個大肉瘤,形相極為難看。

  那瘦子冷笑一聲,大踏步走進房來,大剌剌往坑上一座,側過了頭斜眼看著郭靖,燭光映射在他的肉瘤之上,在臉上留下三團陰影。郭靖這時看清楚他顴骨上受了幾處兵刃之傷,筋肉變形,眼睛不能直視。斷魂刀沈青剛冷然道:「這位是我們師叔,大名鼎鼎的三頭蛟侯通海,快磕頭吧!」

  郭靖眼見自己已陷入重圍之中,單是黃河四鬼,已自對付不了,何況再加上他們一個師叔,看來此人功夫必極厲害,當下作了一揖道:「各位有什麼事?」

  三頭蛟侯通海道:「你師父們呢?」郭靖道:「我師父不在這裏。」侯通海道:「嗯,那就讓你多活半天,現在教訓你,莫被人說我三頭蛟欺侮小輩。明天中午,我在西郊十里外的黑松林裏相候,叫你六個師父陪你一起來。」說著站起身來,也不等郭靖回答,大踏步出房,追命槍吳青烈把門帶上,只聽得喀的一聲,在門外反扣上了。

  郭靖吹滅燭火,坐在坑上,只見窗紙上一個人影緩緩移來移去,顯然是窗外教敵人守住啦。過了半晌,忽聽得屋頂響動,有人用兵器在屋瓦上敲擊了幾下,喝道:「小子,別想逃走,你爺爺守在這兒。」郭靖知道已無法脫身,索性上坑而睡,但這一晚翻來覆去,那裏睡得著。

  次日起身,店小二送進洗臉水麵點,錢青健執著雙斧,在後虎虎監視,郭靖心想師父們相距尚遠,必定無法趕到相救,既然逃不了,大丈夫就落個力戰而死,這一想反而處之泰然,坐在坑上依著馬鈺所授的法子,練了一會功夫,眼見日將中天,站起身來,對喪門斧錢青健道:「咱們去吧!」

  兩人並肩而行,向西走了十里,果見好一座松林,枝葉遮天蔽日,林中陰沉沉的望不出數十步遠。錢青健撇下郭靖,快步入林。郭靖解下腰間軟鞭,提氣凝神,一步步的向前走去,只怕敵人暗算。順著林中小徑走了里許,仍是不見敵蹤,突然間一個念頭在心上一閃,想起四師父臨別時所說:「打不過,逃」的四字訣,心想:「此時無人監視,森林又如此濃密,我何不躲藏起來?」正要閃入旁邊樹叢,忽聽頭頂有人高聲怒罵:「小雜種,混賬、王八蛋!」

  郭靖躍開三步,軟鞭一抖,一招起手式,擺開了陣勢,抬頭一望,不禁又是驚愕又是好笑,只見黃河四鬼高高的吊在四棵大樹之上,每個人手足都被反縛,在空中盪來盪去拚命掙扎,卻全無借力之處。四人見了郭靖,更加破口大罵起來。

  郭靖笑道:「你們在這裏盪秋千麼?好玩得很罷?再見,再見,失陪啦!」沈青剛等心想師叔追敵一去不返,不知吉凶如何,要是失手,那麼郭靖這一去,再沒人前來解救,這樣吊上幾天,就算不累死也得渴死餓死,只是要強好勝,卻不肯出聲哀求,反而罵得更厲害。

  奪魄鞭馬青雄眼見郭靖的背影就要在松樹後面隱沒,這是生死關頭,再也顧不得面子,大聲叫道:「郭英雄,我們認輸啦,您放我們下來吧!」

  郭靖心想:「我和他們又無深仇大冤,何苦讓他們在這裏活活吊死。」當下一笑轉身,躍上樹去,見縛著他們的都是浸濕了的熟牛皮條,所以四鬼功夫再高,卻也掙不脫、崩不斷,於是抽出金刀割斷皮條,把四人放地下。他伸手在四人脈腕穴裏一點,各人登時雙臂酸麻,舉手不得,然後把縛住他們手足的皮條割斷,笑道:「十二個時辰之後,穴道自會解開,酸麻自止。」又問:「是誰把你們吊在樹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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