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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母子倆閒話了一會,吃了晚飯,郭靖到師父帳幕中探看,見六位師父都已回來,各人都向他搖搖頭,那麼追尋是並無所得了。郭靖在全金發指點下練了一套長拳,回得帳來,和衣鑽入羊毛毯中,在帳外傳來的音樂聲中朦朧入睡。

  睡到中夜,忽聽得帳上有人輕拍了三下,學武之人耳朵特別靈敏,他立即坐起,輕輕揭開帳幕一角往外一瞧,不覺大吃一驚,月光下只見帳幕入口處端端正正的放著一個骷髏。那骷髏頭頂心五個小窟窿隱約可辨。郭靖倒抽一口涼氣,心想:「對頭找上門來啦!師父們不在這裏,我一人如何能敵?但要是被對頭衝進帳來,傷到母親,那如何得了?」當下悄悄從被褥下拔出朴刀,倏地揭開帳幕,刷刷刷三刀護住全身,左足起處,將骷髏踢出數丈以外,身子已竄在營帳之前,橫刀四顧,只見一個人影氣定神閒的站在左前方大樹之旁,身子背光,面貌看不清楚。

  只聽他叫道:「喂,有種的就跟我來。」說的卻是漢語,月光下只見他寬袍大袖,不是蒙古人的裝束。郭靖道:「你是誰?找我幹什麼?」那人道:「你是郭靖,是不是?」郭靖道:「怎樣?」那人道:「你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呢?拿來給我瞧瞧!」身子一晃,驀地欺到郭靖身邊,一腳將郭靖手中朴刀踢飛,隨即一掌往他胸口按去。

  郭靖見敵人來勢兇狠,身子略閃,右手猛抓敵腕,左手拿向敵人肘部,這一手是「分筋錯骨手」中的「壯士斷腕」,只要敵人手腕被抓住了,肘部非同時被拿不可,前一送,下一扭,喀喇一聲,右腕關節就會立即脫出。

  原來朱聰雖然滑稽玩世,心思卻極縝密,他與大哥暗中計議了幾次,知道梅超風只要不死,十之八九必會再來尋仇。她來得愈遲,準備必定愈為周到,也即手段愈為毒辣。十年中梅超風始終沒有蹤影,他們非但不敢怠懈,反更加意提防。朱聰那日荒山一戰之後,細思破解「九陰白骨爪」,望著自己手背上被梅超風抓傷而留下來的五條傷痕,心想此人手爪功夫如此厲害,全身又是刀槍不入,即令知道她的練門所在,也必定無法近她之身,世上決不會再有郭靖無意間刺死銅屍陳玄風的事。抵禦「九陰白骨爪」最妙之術,似乎只有「分筋錯骨手」。這種武術不必傷人皮肉,專門脫人之臼、斷人之骨,以快如閃電手法,攻擊對方的關節與筋脈。朱聰自悔當年在中原時,未曾向精於此術的名家請教,六兄弟中又無人能會,後來轉念一想,天下武術本是人創,既然無人相授,難道我就不能自創?他渾號叫做「妙手書生」,一雙手機靈之極,加之雅擅點穴,對人身的穴道關節研究有素,有了這兩大特長,鑽研分筋錯骨之術自不如何為難,數年之後,已深通此道的精微,與鬧市俠隱全金發拆解純熟之後,都授了郭靖。

  這時郭靖斗逢強敵,一出手就是分筋錯骨的妙著。那人手腕與手肘突被郭靖拿住,猛吃一驚,左掌突起,急向郭靖面門拍來。這一掌快速之極,郭靖雙手正要抖送,以扭斷敵人關節,那知敵人手掌突到,自己雙手都沒空,無法抵擋,只得放下敵手,向後躍出,只覺掌風掠面而過,熱辣辣的十分難受。

  一轉身,明暗易位,只見敵人原來是一個青年道士,長眉俊目,面如冠玉,大約十八九歲年紀,聽他低聲道:「功夫不錯,不枉了江南六俠十年的教誨。」

  郭靖單掌護身,嚴陣戒備,問道:「你是誰?找我幹麼?」那道士喝道:「咱們再練練。」語聲未畢,掌隨身至,郭靖凝神不動,待到掌風襲到胸口,身子一偏,左手拿敵手臂,右手暴起,捏向敵腮,只要一搭上臉頰,向外一拉,下顎關節應手而脫,這一招朱聰給取了個滑稽名字,叫做「笑語解頤」,表示笑脫了下巴的意思。這次那道士再不上當,右掌疾縮,左掌橫劈,郭靖仍用分筋錯骨手對付,轉瞬之間已拆了十餘招,只見那道士身形輕靈,掌法行雲流水般瀟灑之極,真如乳燕掠波、蜻蜓點水一般,掌未到,身已轉,瞧不清楚他的來勢去跡,顯然功夫是遠在自己之上。

  郭靖學藝後初遇敵手,就是一個武功極強之人,又怕梅超風尚躲在暗處,俟機偷下毒手,心中一怯,敵人一腳飛來,拍的一聲,正踢在自己右胯之上。幸而他下盤堅實,敵人又似未用全力,所以只是身子一晃,並未受傷,當下雙掌飛舞,護住全身要害,盡力守禦,又拆數招,那道士步步進逼,眼見抵敵不住,忽然背後一個聲音喝道:「攻他下盤!」

  郭靖一聽,正是三師父韓寶駒的聲音,心中大喜,身形一挫,搶到右首再回頭過來,只見六位師父原來早就站在自己身後,只因全神對付敵人,竟未發覺,這一來精神大振,依著三師父的指點,猛向那道士下三路攻去。

  那道士身形飄忽,下盤果然不甚堅穩,江南六怪旁觀者清,早已看出了他的缺點所在,他被郭靖一輪急攻,不住倒退。郭靖乘勝直上,眼見那人一個蹌踉,似在地下絆了一下,當下一個連環鴛鴦腿,雙足齊飛。那知敵人這一下正是誘敵之計,韓寶駒與韓小瑩同時叫聲:「留神!」郭靖究竟經驗不足,右足已被敵人抓住,被他乘著踢來之勢輕輕往外一送,郭靖身不由主,一個筋斗翻跌下來,篷的一聲,背部著地,撞得好不疼痛。他一個「鯉魚打挺」,立即翻身躍起,待要再上,只見六位師父已把那道士團團圍住。

  那道士既不抵禦,也不作勢突圍,雙手相拱,朗聲說道:「弟子尹志平,奉師尊長春子丘道長差遣,謹向各位師父請安問好。」說著恭恭敬敬的磕下頭去。江南六怪聽說丘道長差來,都感詫異,但恐有詐,卻不伸手相扶。尹志平站起身來,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雙手呈給朱聰。柯鎮惡聽見巡邏的蒙古兵逐漸走近,道:「咱們進包說話。」尹志平跟著六怪走進蒙古包內,全金發點亮了羊脂蠟燭。這蒙古包是五怪共居之所,韓小瑩則與單身的蒙古婦女另行居住。尹志平見包內陳設簡陋,想見江南六怪平日生活清苦,稽首說道:「各位師傅辛勞了這些年,家師感激無已,特命弟子先來向各位拜謝。」柯鎮惡「哼」了一聲,心想:「你要是好意而來,為何將靖兒跌一個筋斗?那豈不是在比武之前先殺咱們一個下馬威?」

  這時朱聰已揭開封皮,抽出信箋,低聲讀了出來:「全真教下弟子丘處機沐手稽首,謹拜上江南六俠柯公、朱公、韓公、南公、全公、韓俠女尊前曰:江南一別,忽忽十有六載。七俠千金一諾,間關萬里,雲天高義,海內同欽,識與不識,皆相顧擊掌而言曰:不圖古人仁俠之風,復見之於今日也。」柯鎮惡聽到這裏,皺著的眉頭稍稍舒展。

  朱聰接著讀道:「張公仙逝漠北,尤足令人扼腕長嘆,耿耿之懷,無日或忘。貧道仗諸公之福,幸不辱命,楊君子嗣,亦已於九年之前訪得矣。」五俠聽到這裏,同時「啊」了一聲。

  江南六怪早知丘處機神通廣大,他全真教中門人弟子又遍於天下,那楊鐵心的子嗣必能找到,所以對嘉興比武之約真可說念茲在茲,然而尋訪一個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遺腹子息,究是十分渺茫之事,因此這時聽到信中說已將孩子找到,心中都不禁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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