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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完顏烈見了,各各獎勉了幾句,每人賜了一大杯酒,待他們喝了,完顏烈又道:「今日戰場上有一位黑袍將軍,衝鋒陷陣,勇不可當,這是誰啊?」鐵木真道:「那是小將新收的一名十夫長,人家叫他做哲別。」完顏烈道:「也叫他進來喝一杯吧。」鐵木真傳令出去,哲別進帳,謝了賜酒,正要舉杯,桑昆叫道:「你這小小的十夫長,敢用我的金杯。」

  哲別又驚又怒,停杯不飲,望著鐵木真的眼色。蒙古人習俗,阻止別人飲酒是十分重大的侮辱。何況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教人如何忍得?鐵木真心想:「瞧在義父臉上,我且讓他一讓。」當下對哲別道:「拿來,我口渴,給我喝了!」從哲別手裏接過金杯,仰脖子一飲而乾。哲別向桑昆怒視一眼,大踏步走出帳去。

  桑昆叫道:「你回來!」哲別理也不理,昂頭走了出去。桑昆討了個沒趣,說道:「鐵木真義兄雖有四傑,但我只要放出一樣東西來,就能把四傑一口氣吃了。」說罷嚇嚇冷笑。完顏永濟奇道:「那是什麼東西?」桑昆道:「咱們到帳外去瞧吧。」王罕喝道:「好好喝酒,你又要胡鬧什麼?」完顏永濟卻一心想瞧熱鬧,道:「喝酒喝得悶了,瞧些別的也好。」說著站起身來,走出帳去。眾人只得跟了出去。

  帳外蒙古眾兵將燒了數百堆大篝火,正在聚飲,見大汗等出來,都站了起來。鐵木真在火光下見哲別滿臉怒色,知他受了委曲,心想這種直性子的人,必須好好慰撫,於是叫道:「拿酒來!」隨從呈上了一大壺酒。鐵木真提了酒壺,大聲說道:「今天咱們把乃蠻人殺得大敗,大家都辛苦了。」眾兵將叫道:「是王罕、鐵木真大汗、札木合帶咱們打的。」鐵木真道:「今天我見有一個人特別勇敢,衝進敵人後軍,殺進殺出一連三次,那是誰呀?」眾兵叫道:「是十夫長哲別!」鐵木真道:「什麼十夫長?是百夫長!」眾人一楞,隨即會意,歡呼叫道:「哲別是勇士,可以當百夫長。」

  鐵木真對者勒米道:「拿我的頭盔來!」者勒米雙手呈上。鐵木真伸手拿過,舉在空中,叫道:「這是我戴了殺敵的鐵盔,現在給勇士當酒杯!」揭開酒壺蓋,把一壺酒都倒在鐵盔裏面,自己喝了一大口,遞給哲別。哲別滿心感激,一膝半跪,接過來幾口喝乾了,低聲道:「鑲滿天下最貴重寶石的金杯,也不及大汗的鐵盔。」鐵木真微微一笑,把鐵盔接過來戴在自己的頭上。蒙古眾兵將都知道哲別喝酒受辱之事,這時見鐵木真如此待他,都不禁的高聲歡呼起來。完顏烈心想:「這人真是人傑,這時候他叫哲別死一萬次,那人也是願意的呀!」

  完顏永濟心中卻只想著桑昆所說的吃掉四傑的事。他在隨從搬過來的虎皮椅上坐了下來,問桑昆道:「你有什麼厲害傢伙,能把四傑一口氣吃了?」桑昆微微一笑,道:「鐵木真義兄的四傑呢?威震大漠的四傑在那裏啊?」

  木華黎等四人走過來躬身行禮。桑昆轉頭對自己的親信低聲說了幾句,那人答應而去,過了一會,忽聽見一陣野獸低沉的荷荷吼聲,帳後轉出兩頭全身錦毛斑斕的金錢大豹來。黑暗中只見豹子的眼睛猶如四盞碧油油的小燈,慢慢移近。

  完顏永濟不覺嚇了一跳,伸手緊握佩刀刀柄,待豹子走到火光旁邊,這才看清豹頸中套有一個皮圈,每頭豹子由兩個大漢牽著。大漢手中各執長鞭,原來是飼養獵豹的豹夫。蒙古人喜好養豹子,作打獵之用,這不但比獵犬奔跑得更為迅速,而且兇猛非常,獸物當者立死,不過豹子食量也大,不是王公貴族,普通人是養不起的。

  桑昆向鐵木真等道:「義兄,你的四傑是英雄好漢,他們空手能把我這兩頭豹子殺死,那我才真的服了你。」四傑一聽,個個大怒,心想:「哼,你侮辱了哲別,又來侮辱咱們。咱們是野豬麼?是山狼麼?叫咱們跟你的豹子鬥。」鐵木真心中也是極不樂意,道:「我愛這四傑如同性命,怎能讓他們與豹子相鬥。」桑昆哈哈大笑,道:「是麼,吹什麼英雄好漢,連我兩頭豹子也不敢鬥。」

  四傑中的赤老溫性烈如火,跨上一步,向鐵木真道:「大汗,咱們讓人恥笑不要緊,不能丟了你的臉,我來跟豹子鬥。」完顏永濟大喜,從手指上除下一個寶石戒子來,投在地下,道:「只要你打贏豹子,這就是你的。」

  赤老溫瞧也不瞧,揉身上前。木華黎一把將他拉住,叫道:「咱們威震大漠,是殺敵人殺得多。豹子能指揮軍隊麼?能打埋伏包圍敵人麼?」鐵木真道:「桑昆兄弟,你贏了。」俯身拾起寶石戒指,放在桑昆的手裏。

  桑昆將戒指套在指上,縱聲長笑,舉手把戒指四周展示,王罕部下的將士都歡呼起來。札木合皺眉不語,鐵木真卻神色自若,四傑憤憤的退了下去。完顏永濟見人豹相鬥不成,老大掃興,不再飲酒,回帳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晨,拖雷與郭靖兩人手拉手的到處遊玩,信步行去,離營漸遠,突然一隻白兔從兩人腳邊奔了過去。拖雷取出小弓小箭,嗖的一聲,正射中在白兔肚上。究因他年幼力微,雖然射中,卻不致命,那白兔帶箭奔跑,兩人大呼大叫,拔足追去。

  白兔跑了一陣,力氣漸漸不如,終於暈倒在地,兩人一聲歡呼,正要搶上去檢拾,忽然旁邊樹林中奔出七八個孩子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眼明手快,一把將白兔抓起,拔下弩箭往地下一擲,瞪眼向拖雷與郭靖望了一眼,抱了兔子轉身就走。

  拖雷叫道:「喂,兔子是我射死的,你拿去幹麼?」那孩子回過身來,笑道:「誰說是你射死的?」拖雷道:「這枝箭不是我的麼?」那孩子突然眉毛豎起,雙眼凸出,喝道:「兔子是我養的,我不要你賠已經好啦!」拖雷道:「你不要臉,這明明是野兔。」那孩子是更加兇了,走過來在拖雷肩頭一推,道:「你罵誰?我爺爺是王罕,我爹爹是桑昆,你知道麼?兔子就算是你射死的,我拿了又怎樣?」拖雷傲然道:「我爹爹是鐵木真。」那孩子道:「呸!你爹爹是膽小鬼,怕我爺爺,也怕我爹爹。」

  這十餘歲的孩子名叫都史,是桑昆的獨子。桑昆生了一個女兒後,隔了很久才再生這孩子,此後再無所出,所以對他十分寵愛,將他縱得驕橫之極。鐵木真和王罕、桑昆等隔別已久,所以兩人的孩子們互相並不認識。

  這時拖雷聽他輕侮自己父親,惱怒之極,昂然道:「誰說的?我爹爹誰也不怕!」都史道:「你媽媽給人家搶去,是我爹爹和爺爺奪轉來的,當我不知道麼?拿這個小小兔兒又有什麼要緊?」王罕當年幫了義子這個忙,桑昆牢牢記在心中,時常對人宣揚,連他的幼子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拖雷一則年幼,二則鐵木真認為這是奇恥大辱,當然不曾對兒子說起。這時拖雷一聽,氣得臉色蒼白,怒道:「我告訴爹爹去。」轉身就走。

  都史哈哈大笑,叫道:「你爹爹怕我爹爹,你告訴了又怎樣。昨晚我爹爹放出兩頭花豹來,你爹爹的四傑就嚇得不敢動彈。」四傑中的博爾忽是拖雷的師父,拖雷聽了更加生氣,結結巴巴的道:「我師父連老虎也不怕,怕什麼豹子?他是不肯打。」都史踏上一步,忽地反手一記耳光,喝道:「你再倔強?你怕不怕我?」拖雷一楞,想不到他竟敢出手打人。

  郭靖在一旁氣惱已久,這時再也忍不住了,悶聲不響,挺起頭來一頭往都史小腹上撞去。都史出其不意,被他一頭撞中,仰天一交跌倒。拖雷拍手笑道:「好呀!」拖了郭靖的手轉身就逃。但都史的同伴隨即追上,雙方拳打足踢,鬥了起來。都史爬起身來,怒沖沖的加入戰團。他們年紀既大,人數又多,幾個回合後就把拖雷與郭靖壓倒在地。

  都史不住向郭靖背上用拳猛打,喝道:「投降了就饒你!」郭靖用力想掙扎起來,但被他按住了動彈不得,那邊拖雷也被兩個孩子合力掀在地下。正在僵持不下之際,忽然河邊駝鈴聲響,一個人數無幾的沙漠商隊走了過來。當先一人騎了一匹黃馬,望見一群小孩相鬥,笑道:「好呀!講打麼?」縱馬走近,見七八個大孩子欺侮兩個小孩,那兩個小孩被按在地下,都已打得鼻青口腫,喝道:「不害臊麼?快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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