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碧血劍 | 上頁 下頁
六三


  秦楝故意賣弄,斗然躍起,輕飄飄的落在阿九面前。他本想向阿九炫耀一下自己的輕身功夫,再交待幾句場面話,討好一番,那知足剛著地,只見青影一晃,阿九右手竹桿已刺了過來,這一下不但迅捷無比,而且是對準了他胸口的要穴。秦楝使判官筆,自然熟悉穴道,這一下大吃一驚,左筆一架,眼見對方左手竹桿又到,百忙中一個打滾,這才避開,但已滿頭灰土,一身冷汗。山東群盜見阿九小小年紀,武功如此高強,都很驚詫。承志和青青也大感意外,互相對望了幾眼。

  這時阿九和秦楝已戰在一起,阿九雙桿使的是雙槍招術,但竹桿性甚柔韌,盤打挑點,既包含軟鞭與大桿子的長處,百忙中還找敵人穴道。秦楝心想我戰一個女娃子不下,那裏還能在山東道立足,心中焦躁,判官雙筆愈使愈緊。阿九突然左手桿在地下一撐,身子斗然飛了起來,右手桿凌空下擊,等到身體下落時,右手桿又撐在地上,再又躍起,用左桿居高臨下,俯擊敵人。要知道這是程青竹的絕技,阿九已盡得她武學的精微,秦楝不知如何抵禦,不住倒退,一個疏神,被阿九一桿點在「肩貞穴」上,左臂一麻,判官筆落地,滿臉脹得通紅,敗了下去。阿九正要退下,褚紅柳大踏步出來,叫道:「姑娘神技,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如不吃力,待在下請教幾招如何?」

  阿九笑道:「我正玩得還沒夠,褚伯伯肯賜教,那是再好沒有。褚伯伯用什麼兵刃?」褚紅柳笑道:「大人跟小孩兒玩,還能用兵刃嗎?我就是空手。」原來褚紅柳在一旁觀戰,看得暗暗心驚,心想這小女子已如此厲害,下面兩陣,對方一定更有高手,不如攔住這小姑娘打一陣,贏一隻鐵箱再說。青竹幫眾覺得阿九連打兩陣,未免辛苦,早有三人躍出要來接替,但阿九年少好勝,小嘴一撅道:「我答應褚伯伯啦。」那三人祇得退下。

  褚紅柳慢慢走到場子中心,一運氣,一張白團團的臉突然轉成硃砂血紅。程青竹向阿九招招手,阿九縱身過去,程青竹在她耳邊輕輕囑咐了幾句,阿九點頭答應,大概程青竹知道對手是個勁敵,所以叫她特別小心在意。阿九回進場子,彎了彎腰行個禮,雙桿飛動,護住全身,卻不進擊,褚紅柳腳步遲緩,一步一步的走近,突然一掌打出,直攻她的背心。阿九雙桿一撐,忽地避開,回手一桿,右桿方發,左桿隨至,攻勢猶如狂風驟至,一片青影中一桿戳在他的肩胛骨上。

  青竹幫眾友六聲喝采,那知褚紅柳並不在意,臉上更紅,一直紅到了脖子裏,仍是一步一步的攻過來。阿九身手輕靈,飄蕩來去,找到空隙,就是一陣急攻,褚紅柳身體粗壯,只是護住要穴,四肢與肩背受幾桿漫不在意。

  承志在一旁觀戰,看了一會,對青青道:「這人年紀一大把,卻和人家小姑娘一般見識,你瞧著,他就要下毒手啦。」青青急道:「我去救她。」承志笑道:「兩個都是要奪咱們財物的,救什麼?」青青道:「這小姑娘怪討人喜歡的,救了再說。大哥,你出手吧。」承志一笑,點點頭。這時場中兩人越打越是激烈,褚紅柳通紅的頭上似乎要擠出血來,再過一陣,手臂上也慢慢紅了。承志道:「等他手掌一紅,那小姑娘就要糟糕。」他跨上馬背,心中打好了主意。這時褚紅柳身上又連中數桿,他一言不發,一掌一掌緩慢沉著,又穩又狠,阿九越打越覺不妙,嬌喘連連,身法已不如剛才迅捷。程青竹叫道:「阿九,回來,褚伯伯贏了。」

  阿九轉身要退,褚紅柳卻不讓她退了,喝道:「打了我這許多桿,想走嗎?」掌法雖緩,阿九卻總是退不出他掌風的籠罩之下,眼見他手掌漸紅,程青竹從幫友手中接過一條竹桿,空中一抖,直刺過去,叫道:「大家住手。」這邊沙天廣揮開扇子,欺身而進,猛點程青竹的穴道。程青竹左掌格開,他本想去救阿九,但被沙天廣纏住了無法分身,敵手武功精熟,祇得凝神接戰。

  阿九滿頭大汗,左右支撐,承志忽然大叫:「啊喲,啊喲,要命啦。救命啦。救命呀,救命呀!」一騎馬直衝進場中。程青竹與沙天廣倏地往兩旁跳開,只見承志在馬上搖來晃去,雙手拚命抱馬頸,一下子翻到了馬肚之下,一下子又翻上來,狼狽之極。那馬直衝向阿九身旁,在旁人之間斗然站住,承志氣喘喘的爬下馬來,大叫:「危乎險哉,真是死裏逃生。畜生,畜生,你不是要了大爺的命麼?」這樣一隔,阿九暗叫慚愧,收桿退回隊中。褚紅柳也不便再行追擊。程青竹道:「沙寨主,我還要領教領教你的陰陽寶扇。」沙天廣道:「正是,最後這一箱咱倆來決勝負吧。」

  兩人剛才交手數十招,未分軒輊,第二次交鋒,各不容情,齊下殺手。程青竹雙桿極長,招術精奇,沙天廣一柄陰陽扇始終欺不近身。這時紅日西斜,歸鴉陣陣,再戰數十招,沙天廣漸落下風,腳步虛浮,褚紅柳叫道:「雙方勢均力敵,難分勝敗,這一箱平分了吧。」程青竹一聲長笑,竹桿著地橫掃,沙天廣向上一躍,程青竹雙手急收急發,如亂箭般連戳數桿,沙天廣身體凌空,那裏還能閃避,左腿窩裏一桿早著,落下來時站立不穩,撲地倒了。

  程青竹收桿回頭,沙天廣一咬牙,一按扇上機括,向程青竹背後一搧,五枚鋼釘疾射而出。程青竹不及避讓,五枚釘子都打在背心,只覺得一陣酸麻,知道不妙,迸住氣一言不發,縱身躍近,兩桿點中了沙天廣小腹,這兩下是含憤而發,用足了勁力,沙天廣痛得暈死了過去。山東群盜各抽兵刃縱上來相救,尚未奔近,程青竹也已支持不住,仰天一交,五枚鋼釘在地下一碰,又刺進了一截。阿九縱身急奔,上前扶回。青竹幫友見首領生死不明,無不大憤,四隊人馬一齊撲上,與山東群盜混戰起來,一時場中殺聲震天,馬匹飛奔。

  褚紅柳抓住惡虎溝譚副寨主的手臂叫道:「快命弟兄們停手。」譚副寨主拿出號角,嘟嘟嘟的一吹,山東群盜退了下來。那邊竹哨聲響,青竹幫人眾也各後退,原來阿九見程青竹已經醒來,知道混戰不是了局,見對方收隊,也就乘機約束幫眾。褚紅柳站在雙方中間,高聲叫道:「大家別傷了和氣,咱們把鐵箱分了,這層過節慢慢再算吧。」譚副寨主道:「最後這箱是咱們的。」青竹幫的人叫道:「要不要臉哪,輸了施暗算,那稱什麼英雄?」雙方凶凶叫罵,又要動起手來。

  褚紅柳道:「這箱打開來平分吧。」當下雙方派人要搬。阿九叫道:「第八箱是贏的,我不要,留給那位客人,誰也不許動他的。」褚紅柳道:「幹麼呀?」阿九道:「要不是他的馬發癲,我早傷在你老伯伯的掌下了,所以留一箱酬謝他。」褚紅柳笑道:「你倒恩怨分明。好吧,箱上寫了字,可別弄錯了。」

  眾人正要動手搬箱,承志忽道:「你們各位要做什麼?」阿九噗嚇一笑道:「你不知麼?我們要搬箱子。」承志道:「這個不敢當,我已僱了大車。」阿九笑道:「我們又不是代你搬,是自己搬啊。」承志道:「咦,這倒奇了,這箱子明明是我的啊。」山東盜幫中一人罵道:「這種公子哥兒就知道吃飯拉屎,多說幹麼?」俯身就去抬箱,承志叫道:「啊喲,動不得的。」跳到了箱上,微一抬腿,那大漢直跌了出去。

  承志一腳將那大漢踢下,自己卻裝做失足跌落的模樣,連叫:「啊喲,救人哪!」阿九以為他真的不小心摔交,忙縱上去一把拉著他的手臂,提了起來,半嗔半笑罵道:「你這人真是的!」群盜本來一陣混亂,後來見承志如此狼狽,以為他這一腳是踢得湊巧,又要搬動箱子。承志雙手連搖,問道:「慢來,各位要把我的箱子搬到那裏去?」阿九道:「咱們各回各的家呀。」承志道:「那麼我呢?」阿九笑道:「你這人什麼也不懂,還是給我乖乖的回家吧,別小性命兒也在外面道上送了。」承志點點頭道:「話倒不錯,我這就帶了十個箱子回家。」剛才被踢了一交的那大漢餘怒未息,向承志肩上猛力一推,喝道:「滾你媽的!」他一聲未畢,後心已被承志抓住,只見他一揚手,那大漢遠遠地飛出去,落在七八丈外的一株大樹頂上,拼死命抱住一根樹枝,嚇得大叫大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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