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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冀魯群盜集 燕雲大豪爭

  次日下午,袁承志命洪勝海到焦家去把羅立如叫來。他斷臂傷勢還厲害,但聽承志叫他,喜氣揚揚的叫人扶著來了。承志叫他坐著,將一套左臂刀法細細說了給他聽。羅立如武功本有根底,承志又一招一式的教得特別仔細,連續教了十天,羅立如已牢牢記住,只待臂傷痊了,就可習練。承志這套刀法得自金蛇秘笈,與江湖上流傳的左臂刀法大不相同,招招險,刀刀快,實是厲害不過。羅立如雖斷一臂,換來了一套足以揚名江湖的絕技,可說因禍得福,心裏喜歡異常。承志了結這件心事後,僱了十多輛大車,準備上道赴京。焦公禮父女及眾門徒大擺筵席,慇懃相送,不必細說,承志請焦公禮設法帶信給閔子華,將宅第仍舊還他。焦公禮應承辦理。長白三英等漢奸已送交官辦,按下不表。

  這日秋高氣爽,金風送暑,承志、青青、啞巴、洪勝海一行人押著大車,向北進發,焦公禮及眾弟子同過長江,送出三十里外,方纔作別。江北一帶仍是金龍幫的地盤,焦公禮事先早已派人送訊,每個碼頭上都有人慇懃接送。行了十多日,來到山東界內,洪勝海道:「袁爺,這裏已不是金龍幫的地界,從今日起咱們得多在一點兒意啦。」青青道:「怎麼?有人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嗎?」洪勝海道:「現今天下盜賊如毛,山東強人尤多。最厲害的是兩幫。」

  青青道:「一幫是你們渤海派了。」洪勝海笑道:「渤海派專做海上買賣,陸上的東西,就算是黃金寶貝丟在地下,咱們也不撿的。」承志點點頭道:「山東黑道那兩幫最厲害?」洪勝海道:「一幫是滄州褚紅柳褚大爺的手下。」承志點點頭道:「我也聽師父說過,褚大爺以鐵沙掌和太祖棍馳名江湖。」洪勝海道:「正是,另一幫在惡虎溝開山立櫃,六位當家都是身負絕藝的好漢。」承志點點頭,道:「咱們以後小心在意,每晚一人輪流守夜。」

  走了兩日,正當中午,迎面鸞鈴響處,兩匹快馬狂奔而來,從眾人身旁擦過。洪勝海是老江湖了,見多識廣,說道:「那話兒來啦。」他知承志武功極高,自己也非庸手,幾個毛賊也不放在心上。過不一個時辰,那兩騎馬果然從後面又趕了上來,在騾車隊兩旁掠了過去。青青只是冷笑,洪勝海道:「不出十里,前面必有強人攔路。」那知走了十多里地,竟然太平無事,當晚在雙石舖宿歇。洪勝海嘖嘖稱奇,道:「難道我這老江湖走了眼了。」次日又行,走不出五里,只見後面四騎馬遠遠跟著,洪勝海道:「是了,他們昨兒人手還沒到齊,今日必有事故。」中午打過尖後,又有兩騎馬趟下來摸了一下騾隊的底子。

  洪勝海道:「這倒奇了,道上看風踩盤子,從來沒這麼多人的。」行了半日,又見兩乘馬掠過騾隊,承志和青青對江湖上的事都不熟悉,見這許多人騎了馬奔來竄去,明知他們是覬覦自己所攜的珍寶,但他們這樣忙碌的來去是為了什麼,心中卻瞭然。洪勝海忽道:「是了。」對袁承志道:「袁相公,咱們今晚得趕上一個大市鎮投宿才好。」承志道:「怎麼?」洪勝海道:「跟著咱們的,不止一個山寨的人馬。」青青道:「是麼?有幾家寨主看中了這批貨色?」洪勝海正色道:「小姐,好漢敵不住人多,咱們雖不怕他們,但箱籠物件這麼多,要保著沒有錯失,倒也得費一番心力。」承志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咱們今晚就在前面石膠鎮住店,少走幾十里路吧。」

  到了石膠鎮上,揀了一家大店住下。承志叫把十隻鐵箱都搬在自己房中,與啞巴兩人合睡一房。剛放置妥當,只見兩名大漢走進店來,向承志望了一眼,對店伴說要住店。店伴剛招呼他們入內,又有兩名粗豪的漢子進來。承志暗暗點頭,心中盤算已定,晚飯過後,各人回房睡覺。睡到半夜,只聽見屋頂微微響動,知道大盜到了。他起身點亮了蠟燭,打開鐵箱,取出一大包明珠、寶石、翡翠、在燈下把玩,這些珍物在燈下照耀得燦然生光,只見窗櫺邊、門縫中不知有多少隻眼睛在向裏窺探。

  洪勝海這時也已聽見聲音,放心不下,到承志屋中來探望,他走近時,十餘名探子俱各隱身,洪勝海微微冷笑,在承志房門上輕敲數下,承志道:「來吧!」洪勝海一推門,房門呀的一聲開了,原來竟沒關上。他一進房,就見桌上珠光寶氣,耀眼生輝,不覺呆了,走近一看,見裏面有指頭大小的一顆珍珠,有尺餘長的朱紅珊瑚,有晶瑩碧綠的大塊祖母綠,此外貓兒眼、藍寶石、紫玉,沒有一件不是無價之寶。

  洪勝海不知十隻鐵箱藏著什麼,只道都是銀兩,所以引起這許多巨盜的貪心,那知竟有如許珍品。他在江湖上多年,見多識廣,但這樣的寶物卻從見過,這位袁相公從那裏得來,倒真令人不解了。他走到袁承志身邊,低聲道:「袁相公,我給你把這些寶物收起來好麼?外面有人在偷看。」承志也低聲道:「我正要讓他們看看。」於是走到桌邊,拿起一串珍珠道:「這串珠子拿到京裏,你瞧可以買多少錢?」洪勝海道:「小人不知。」袁承志道:「三百兩銀子一顆,那是再也不能少了,這裏一共是二十四顆。」洪勝海道:「那是足可以買一萬兩。」承志奇道:「怎麼是一萬兩?」

  洪勝海道:「要得到這樣大,這樣圓,這樣光潔的一顆珠子,已經不易,難得的是二十四顆顆同樣大小。一顆要是賣三百兩銀子,那麼二十四顆至少值一萬兩。」這番話把窗外與屋頂的群盜聽得眼紅心癢,恨不得馬上跳下去搶了過來。但上面頭領有令,看中這批貨的山寨太多,大家要商量好了再行動手,免得傷了道上和氣,各人看了一陣,分頭回去報訊。袁承志向洪勝海擺擺手,笑著睡了,珠寶也不收拾,就擺在桌上。

  又行了兩日,已過濟南府地界,掇著承志他們的盜賊愈來愈多。洪勝海本來有恃無恐,但見群盜遲遲不動手,內裏不知有什麼奸謀,心中惴惴不安起來,力勸承志改走海道,說自己海上朋友很多,坐船到天津起岸,再到北京,雖然要繞一個大灣,時間耽擱很多,但保險不出亂子。承志笑道:「我是要用這批珠寶來結交天下的英雄好漢,就要散盡了也不打緊。錢財是身外之物,咱們講究的是仁義為先。」洪勝海聽他如此說,也就不便再勸。

  這天到了禹城,投了客店,青青好動,自往城裏到處遊覽,承志暗想不知有多少雙眼注視著這批珍寶,只要稍一託大,立刻出事,所以與啞巴兩人不敢離店。過了大約一個時辰,青青喜孜孜的回來,手裏拿著兩隻小竹籠,籠裏各放著一隻促織,嗤嗤的叫個不停。她把一隻送給承志,說道:「二十錢一隻,你夜裏掛在帳子裏,才教好聽呢!」承志笑著接過,忽然笑道:「青弟,你在街上遇見誰了?」青青一楞道:「沒有呀?」

  承志道:「你背上給人做了一個記號啦。」青青忙奔回自己房裏,脫下外衣一看,果見後心給人畫著一個白粉圈,想是自己買促織時高興得忘了別的,畫這圈的又很機伶,所以竟沒發覺。青青又羞又惱,對承志道:「你去幫我把那人抓來,打他一頓。」承志笑道:「我到那裏找去?」青青搶著笑道:「就像你剛才那副模樣,自然有人來我背上畫圈了是不是?」青青笑道:「對啦,快去。」承志拗她不過,祇得囑咐她與洪勝海小心在意,自行揚長出店。

  那禹城是個熱鬧所在,雖將入夜,做買賣的、趕車的、挑擔子的人還是絡繹來去不絕。承志一出店房,就瞥見一個人悄悄跟在身後,心想:「好哇,你們越來越猖狂啦,不但釘住了我們的貨色,還瞧著我們每一個人。但在青弟背後心畫一個白粉圈,那是什麼意思呢?這豈非打草驚蛇,讓我們有了提防?」他微一沉吟,已知其中的用意,尋思道:「多半是那一家匪幫要想獨佔,在咱們身上車上都做了記號,好讓別家不便動手的意思。」當下不動聲色,逕往人多處走去,後面那人果然跟來。承志走到一家鐵舖面前,觀看鐵匠鑄刀,等那人走到臨近,突然反手伸出,扣住他的脈門。那人麻了半邊身子,被承志輕輕一拉,身不由主的跟他走了。承志將他拉到一條小巷之內,問道:「你是誰的手下?」那人早已痛得滿頭大汗,被承志手上一用勁,更是難當,忙道:「老爺快放手,別捏斷了我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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