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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第九回 指撥算盤間 睡臥敵陣中

  眾人眼光都望著袁承志那條腿。黃真把銅筆交在左手,只待呂二先生把袁承志點倒,立即出手,先救師弟,再攻敵人。只見袁承志一腿橫掃,將要踢到金條,呂二先生那枝煙袋又是快如閃電般伸了出來,向他腿上點去,豈知袁承志這一腿卻是虛招,對方手臂剛勁,早已收回。呂二先生一點不中,煙袋乘勢向前一送,袁承志右腿打了半個小圈,剛剛避開煙袋,輕輕一挑,將那塊金條挑了起來。他右足並不停頓,繼續橫掃。

  呂二先生也很了不得,煙袋一揮,向他後心猛砸下去。袁承志一弓身,如一枝箭般向右斜射,左手向挑起來的金條上一拍,那金條也向右斜飛,同時左足在呂二先生踏定的兩塊金條上一足踢去,兩塊金條登時飛起,他右手揚了三揚,三塊金條一一落在袖裏,當下氣定神閒的站定,說道:「這些金條我可都要拿了,呂老前輩的話不能不算數吧?」

  他這幾下手法迅捷之極,眾人只覺一陣眼花繚亂,等到兩人分開,袁承志已把金條接入袖裏。這一來,連石樑派和龍游幫的人都不自禁地叫起好來。呂二先生的老臉紅得發紫,更不打話,左掌颼的一聲向袁承志劈來,掌剛發出,右足半轉,後跟反踢,踏向對方脛骨。這是鶴形拳中的怪招,雙掌象徵仙鶴的兩翼,用以撲擊對方,而兩雙腳一伸一縮,忽長忽矮,就如白鶴相鬥一般。袁承志沒有見過這種怪掌,一時不敢欺近,遠遠繞著他盤旋打轉,越奔越快。

  呂二先生見他不敢接近,以為這小子身手雖捷,功力卻淺,登時起了輕敵之心,哈哈一笑,舉起煙袋在口中吸了一口,噴了一口白煙。袁承志轉了幾個圈,已摸到他掌法的約略路子,見他吸煙驕敵,正合心意,忽然縱起,劈面一拳向敵人鼻梁打去。呂二先生吃了一驚,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大膽,倏然縱起,舉起煙袋一擋。袁承志拳頭變掌,在煙管上一搭,夾手將煙袋拿住,呂二先生用力向後一扯。袁承志早料到此招,乘他一扯之際右脅暴露,一指戳去,正戳在「天府穴」上,呂二先生右邊身子一陣酸麻,煙袋已經脫手。袁承志一瞥之下,見青青笑吟吟的瞧著他,一臉喜色,心想索性再讓她開開心,把煙袋倒轉,放到呂二先生鬍子上。

  煙袋中的煙絲剛被呂二先生一口吸得很旺,鬍子登時燒焦,一陣青煙,冒了上來。黃真叫道:「師弟別胡鬧!」袁承志張口在煙管上猛力一吹,煙絲、煙灰、火星都飛了出來,黏得呂二先生滿臉都是。黃真又好氣又好笑,縱身過來一推一捏,解開了呂二先生的穴道,又把煙管夾手奪過,塞在他的手裏。呂二先生楞在那裏,見眾人都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把煙袋往地下一摔,轉身奔了出去。

  榮彩奔出去拉他的袖子,被他猛力一摔,打了一個踉蹌,呂二先生腳不停步,早已去得遠了。石樑派諸人見過袁承志的武功,還不知怎樣,龍游幫的黨徒素來把呂二先生奉若天神,這時見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隨隨便便的將他打得狼狽而逃,都不禁聳然動容。這些人中最感奇怪的卻是黃真,他見袁承志在呂二先生脅下這樣一戳,確是華山派的絕技「一指禪」,然而他繞著對方遊走,以及袖子兜接金條的身法,卻與自己所習者迥然不同,這也不見得是師父偏愛小徒弟而特別傳授,因為這種身法和華山派武功完全相異,絕非本門心法。崔希敏甚至沒有看清楚袁承志如何取勝,只見兩人你來我往的幾下,呂二先生已經敗走。青青和小慧兩人只笑得直打跌。黃真在鐵算盤上一撥,說道:「剛才那位老爺子說過,只要把三塊金條踢動,全部黃金雙手奉還,兄弟這裏謝過。」他雙手拱了一拱,對崔希敏道:「撿起來吧。」

  崔希敏俯身又要去拾金條,榮彩眼見黃澄澄的許多金條都要落入別人手中,如何能忍,搶上前來,左臂一格,在崔希敏雙臂上一推,崔希敏不由得退出數步,怒道:「怎麼?你也要見過輸贏是不是?」黃真一看榮彩身法,知道徒弟不是他的對手,喝道:「希敏,退下!」搶上來抱拳笑道:「恭喜發財,掌櫃的寶號是什麼字號?大老闆一向做什麼生意?想來必定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原來黃真是商賈出身,生性滑稽,臨敵時必定說番不倫不類的生意經。榮彩怒道:「誰跟你開玩笑?在下姓榮名彩,忝任龍游幫的幫主。還沒請教閣下的萬兒。」

  黃真笑道:「賤姓黃,草字單名一個真,取其真不二價,貨真價實的意思,一兩銀子的東西,小號決不敢要一兩另一文,那真是老幼咸宜,童叟無欺。大老闆有什麼生意,請你幫趁幫趁。」榮彩聽他說個沒完,越來越怒,喝道:「拿傢伙來。」他本幫兄弟遞過一桿大槍來,榮彩一抖,一個碗大槍花,迎面刷的就是一槍。黃真倒踩七星步,倏然拔起身子,向左跳開,叫道:「啊喲,咱們做生意的,金子可不能不要。」將算盤和銅筆往懷中一揣,俯身就去檢金條。溫氏五兄弟知道他是勁敵,榮彩遠不是他的對手,溫明義、溫明悟兩人同時撲上,叫道:「要拿金子,沒這麼容易。」

  黃真見他們來勢很猛,身子一挫,向右斜身,左手「敬德掛鞭」,呼的一聲,斜劈下來。明義、明悟兩人一上手走的就是五行陣的路子,一招打出,兩人早已退開,溫明達、溫明山兄弟搶了上來,溫明山右手往上一擋,架開黃真一招,溫明施一拳已向黃真後心擊到。

  黃真自出師門以來,江湖上從未遇過敵手,他雖然滑稽梯突,做事卻是小心謹慎,所以從來沒有落過下風,這時斗然陷入溫氏五行陣之中,只拆了兩招,五兄弟此去彼來,你擋我擊,五個人就如數十人般源源而上。黃真吃了一驚,心想這是什麼拳法,怎麼如此複雜迅捷,當下抱元守一,見招拆招,不敢再行進攻。榮彩見黃真陷入包圍,只是勉力招架,無法還手,心頭大喜,以為有便宜可撿,使開楊家槍法,一招「靈蛇搏擊」倏然往黃真後心刺來。小慧吃了一驚,大叫:「黃師伯留神!」豈知黃真是穆人清的開山大弟子,武功深得華山派的真傳,溫氏五兄弟不是練就這獨門陣法,就是五人齊上,也不是他的敵手。

  榮彩一槍刺到,被黃真反手一撈,已抓住槍頭,這種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正與袁承志剛才抓住呂二先生煙袋如出一轍,只是黃真經過數十年的研習,更加迅捷厲害。他一得手,乘勢直上,使勁一拉,把榮彩拉了過來,同時左掌「單掌開碑」,拍開溫明山打來的一拳,右腿踏上半步,讓去了溫明義從後面踹上來的一腳。只聽得「啊喲」一聲,大槍飛起,榮彩也從六人頭上飛了出來,摔在地上。原來黃真把榮彩拉近,左肩在他右脅一撞,榮彩登時痛入骨髓,身不由主,如騰雲駕霧般摜了出去,龍游幫的弟兄們忙搶上扶起。龍游幫副幫主邱甲年、榮彩的大弟子閔華,二弟子蔣通祖見榮彩失手,臉上無光,一齊搶入,不數招,三人都接二連三的被黃真摔了出來。閔華更是折斷了右臂,身受重傷。這樣一來,龍游幫無人再敢加入戰團。

  黃真力鬥溫氏五老,打到酣處,只見六條人影往來飛舞,有時黃真突出包圍,但五人如影隨形,立即裹上。黃真心中暗暗著急,溫氏五兄弟也不禁駭異,心想瞧不出這土老兒模樣的傢伙,居然門戶守得如此嚴密。黃真見他們越打越急,五個人如穿花蝴蝶般亂轉,有時一人作勢欲踢,豈知突然往旁邊一讓,他身後一人猛然一拳打了過來,有時一人雙手合抱,意欲肉搏,他往後面一退,後心一腳剛好踢到,真是湊得再合拍也沒有。黃真見他們變化越來越多,不覺倏遇兇險,長嘯一聲,從懷中取出銅筆鐵算盤,心想你們以五敵一,我先用兵刃,也算不得示弱。當下以攻為守,算盤旁敲側擊,銅筆橫掃斜點,向五兄弟要穴中紛紛打到,攻勢凌厲之極。溫明達唿哨一聲,溫正和溫南揚等把五人兵刃拋了過來,五兄弟或使鋼刀,或用軟鞭,或發飛刀,或揮鐵杖,長短齊上,剛柔並濟。這一番惡鬥比剛才拳腳交加時更加來得兇險,只看得眾人目瞪口呆,心驚膽戰。

  崔希敏見師父情勢危急,明知自己本領不濟,但師徒情深,虎吼一聲,取出單刀,直向五行陣縱去,剛跑出三步,忽見眼前人影一晃,一個人一掌向自己肩頭按來。崔希敏嚇了一跳,橫刀便砍,那人一按之勢又快又重,倏然搭上他的肩來,他登時身體沉了下去,那人叫道:「崔大哥,你不能去,別枉送了性命。」崔希敏這才看清那人原來是袁承志。剛才袁承志點倒呂二先生,他還不怎麼佩服,以為這不過是一時僥倖,但現在被他一掌輕輕搭在肩頭,自己半邊身體絲毫使不出勁,不知怎樣,拼命想舉起刀來,但手臂完全不聽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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