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一八二


  御林軍與侍衛們見本帥被擒,都是大驚失色。奉旨衛護福康安的內廷侍衛中有三人不理會常氏雙俠飛抓厲害,奮勇衝上。無塵叫道:「五弟,六弟,放這三個鷹爪過來!」雙俠一收飛抓躍開,以為無塵要親自取他們性命,那知無塵長劍直指福康安咽喉,哈哈笑道:「來吧,來吧!」三名侍衛停步遲疑,互相使個眼色,又都躍開。文泰來雙手微一用力,福康安臂膀上痛入骨髓,只得高聲叫道:「快收兵,退開!」清兵侍衛不敢再戰,紛紛歸隊。

  陳家洛叫道:「咱們都上高處!」群雄走到牆邊,一一躍上。趙半山點查人數,除章進傷重斃命外,其餘尚有八九人負傷,幸喜都不甚重,火光中又見孟健雄與徐天宏扶著周綺躍上屋頂。只見她頭髮散亂,臉如白紙,周仲英罵道:「你怎麼也來了?不保重自己身體!」周綺叫道:「我要孩子,孩子,還我孩子來!」陳家洛見她神智不清,忙亂中不及細問,用紅花會切口傳令:「咱們攻進宮去,殺了皇帝給章十哥報仇!」群雄轟然叫好,駱冰把這話譯給陸菲青、天鏡禪師、天山雙鷹、霍青桐等人聽了,眾人舉刀回應。天鏡禪師道:「少林寺都教他毀了,老衲今日要開殺戒!」

  陳家洛驚道:「師叔您老人家好,少林寺毀了?」天鏡道:「不錯,已經燒成白地,天虹師兄護法圓寂了。」陳家洛一陣難受,更增憤慨。眾人擁著福康安,從御林軍的刀槍劍戟中走出去,只見走了一層又是一層,圍著雍和宮的兵將何止萬人。群雄饒是大膽,也不覺心驚,暗想要不是擒住了他們頭子,即使突出重圍,也必傷折眾多。

  待走出最後一層清兵,見心硯領著紅花會的頭目,牽了數十匹馬遠遠站著等候。各人紛紛上馬,有的一人一騎,有的一騎雙乘,蜂湧呼喝,一陣風般向皇宮衝去。徐天宏跑在陳家洛身旁,叫道:「總舵主,退路預備好了麼?」陳家洛道:「九哥他們在城門口接應。你們怎麼這時候趕到?」徐天宏恨道:「方有德那奸賊,那奸賊!」陳家洛道:「怎麼?」徐天宏道:「他勾結成璜,瑞大林,調了大軍夜襲少林寺。天虹老禪師不肯出寺,就在寺中被燒死了。」

  陳家洛道:「這幾個奸賊呢?」徐天宏道:「他們還搶了我的兒子去!」陳家洛聽見他生了個兒子,想說句「恭喜」,但又縮住了口,徐天宏道:「天鏡師伯率領僧眾找這幾個奸賊報仇,一直追到北京來,咱們到雙柳子胡同找你,才知你們在雍和宮。」這時眾人已奔近禁城,御林軍與眾侍衛在後緊緊跟隨,雖不交鋒,但毫不放鬆。徐天宏轉頭對天山雙鷹道:「要是皇帝得訊躲了起來,深宮中那裏找去,請兩位前輩先趕去探聞如何?」

  徐天宏在杭州六和塔上見過天山雙鷹的武功,知道二老對敵時一往直前,凌厲無倫,兩人又最好勝,剛才無塵與文泰來擒拿福康安大顯威風,他們夫婦卻未顯技立功,這時正好請他們去探明皇帝行蹤。天山雙鷹同時應道:「好,我們就去!」徐天宏雖然愛子被劫,但仍舊老謀深算,從衣袋裏摸出四枚流星火炮來,交給陳正德道:「見到皇帝後,能殺馬上就殺,如他衛護眾多,請老前輩放流星為號。」關明梅道:「好!」雙鷹躍過宮牆,直往內院而去,身手快捷,真和鷹隼相似。等福康安命禁軍打開宮門,二老早已去遠。

  天山雙鷹在屋頂上飛奔,只見宮門重重,庭院處處,怎知皇帝躲在那裏。關明梅道:「咱們抓一名太監來問。」陳正德道:「好!」兩人一躍下地,隱耳暗處,側耳靜聽,想聽到何處有人聲,然後過去抓人,只聽見腳步聲急,兩人直奔而來。陳正德低聲道:「這是兩個有武功的人。」關明梅道:「不錯,咱們跟去瞧瞧。」語聲方畢,兩個人影已從身邊急奔過去。

  雙鷹悄沒聲的跟在兩人身後,一眼看出前面那人身材瘦削,武功尤高,後面那人衣衫肥大,身體魁偉,腳步卻沉重得多。前面那人常常停步等他,不住催促:「快,快,咱們要搶在頭裏,快給皇上報訊。」雙鷹一聽大喜,他們去給皇帝稟報,正好帶路,心中又暗暗感激後面那個笨傢伙,要不是他腳步笨重,自己夫婦在後面跟躡勢必會被前面那人發覺。

  四人穿庭過戶,來到寶月樓前,前面那人道:「你在這裏等著。」後面那大漢應了站住,那瘦子逕自上樓去了。雙鷹互相一打手勢,從桉旁攀援而上。他們在十三層的六和塔上尚且上下自如,這五層的寶月樓自然更加不在眼裏。兩人直上樓頂,用足鉤住樓簷。倒掛下來,見一排長窗,外面是一條畫廊,欄杆上新漆的氣味混著花香散發出來,窗紙中透出淡淡的燭光。兩人縱身落入畫廊,只見一個人影從窗紙上映了出來,關明梅用食指沾了唾液,輕輕濕了窗紙,附眼往裏一張。果見乾隆坐在椅上,手裏搖著摺扇。跪在地上稟報的瘦子原來是在杭州曾與陳正德交過手的白振。

  只聽白振奏道:「綏成殿已經燒光了,看守的親兵沒一個逃出來。」乾隆喜道:「很好!」白振又又頭道:「奴才該死,紅花會的叛徒卻擒拿不到。」乾隆驚道:「怎麼?」白振道:「太后身邊的遲玄與武銘夫兩人要敬什麼毒酒,不知怎麼洩了機,動起手來,奴才正在管綏成殿的事,被遲武兩人放了他們出去。」他知道乾隆與太后之間是面和心不和,所以把罪責都推到了太后的心腹遲武兩人身上。

  乾隆嗯了一聲,低頭沉吟。陳正德指指白振,又指指乾隆,向妻子打手勢示意:「我鬥那白振,你去刺殺皇帝!」關明梅點了點頭,正要破窗而入,白振忽然拍了兩下手掌。陳正德一把拉住妻子手臂,左手搖了搖,示意只怕其中有什麼古怪,瞧定一下再說,果然床後、櫃後、屏風後面悄沒聲的走出十二名侍衛來,手中各執兵刃。天山雙鷹心想:「保護皇帝的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們兩人貿然下去雖不致遭擒,但如刺不到皇帝,反而打草驚蛇,教你躲藏得無法尋找,不如等大夥到來。」只見白振低聲向一名侍衛說了幾句,那侍衛下樓把候在樓下的大漢帶了上來。

  那大漢一身黃衣,叩見皇帝,等抬起頭來,雙鷹大出意外,原來是一名喇嘛。乾隆道:「呼音克,你辦得很好,沒露出什麼痕跡麼?」呼音克道:「一切全遵皇上旨意辦理,綏成殿連人帶物,沒留下一點點兒。」乾隆道:「好,好,好,白振,我答應他做活佛的,你去辦吧。」白振道:「是!」呼音克大喜,叩頭謝恩,兩人走下樓來,白振後面跟了兩名侍衛。走到樓前,白振道:「呼音克,你謝恩吧!」

  呼音克一楞,心想我早已謝過恩了,但皇帝的侍衛隊長既如此說,就又向寶月樓跪下叩頭,等叩了三個頭仰起身來,忽覺項頸中一陣冰涼,兩名侍衛的佩刀架在他的頸中。呼音克大驚,顫聲道:「怎……怎麼?」白振冷笑道:「皇上說讓你做活佛,現在就送你上西天做活佛。」呼音克心中冰冷,知道皇帝原來是要殺他滅口。白振手一揮,兩名侍衛雙刀齊下,又有兩名太監拿了一條氈毯過來,裹了呼音克的屍身去了。

  天山雙鷹見乾隆如此狠毒,又驚又怒,忽然遠處人聲喧嘩,數十人手執燈籠火把蜂湧而來,白振疾奔上樓,稟道:「有叛徒作亂,請皇上退到內宮。」乾隆在杭州見過紅花會群雄的身手,知道自己的侍衛實在不是他們敵手,也不多問,站了起來。陳正德放出一個流星,嗤的一聲,一道白光從樓頂升起,劃過黑夜長空,他大聲喊道:「我們等候多時,想逃到那裏去?」兩人知道群雄趕到還有一段時候,這時把皇帝絆住要緊,當下破窗竄入第四層中。眾侍衛不知敵人到了多少,齊吃一驚,只見樓梯口站著一個紅臉老漢、一個白髮老婦,雙劍勝雪,寒氣逼人。兩名侍衛當先衝下,兵刀一交,立覺這兩個老人招術迅捷無比。白振把乾隆負在背上,四名侍衛執刀前後保護,從欄干旁跳下,逕行奔向第三層樓。關明梅手一揚,打出三枚鐵蓮子,對手一避,她已縱身站在三四兩層之間的欄干上,一劍直刺乾隆左肩。

  白振大駭,倒縱兩步,早有兩名侍衛挺刀上前擋住。陳正德與三名侍衛交手數合,發現對手都是勁敵,他當即施展上乘輕身功夫,在樓房中四下游走,不與眾侍衛纏鬥。白振一聲唿哨,四名侍衛從四角兜抄過來,後面又是三人,七個人登時將陳正德困在中間。陳正德本事再好,也難敵十名強敵,鬥了十餘招,他回劍擋開左邊一杆短槍,一個鏈子錘,右面一鞭拍的一聲打中了他的右臂。陳正德數十年來對敵,連油皮也未擦傷過一塊,這一下又痛又怒,當即劍交左手,一招「旋風捲黃沙」把眾人逼退數步,低頭一劍直刺,戳入了鞭打他的那名侍衛小腹之中。

  關明梅見丈夫受傷,猛衝上前接應,兩人退到第二層樓。陳正德見群雄尚未到達,只怕自己夫婦兩人纏不住這十多名高手侍衛,被他們衝下樓去,這才叫功虧一簣,忙乘隙搶到樓外又去放了一個流星,等到回進樓中,見妻子守在樓梯上,打數合,退一級,真所謂數寸之地,在所必爭。幸而樓梯狹窄,最多容得下三四人同時打她,但仰面迎戰,確已十分吃力。陳正德靈機一動,猛想我何不以攻為守?當下仗劍撲向乾隆,眾侍衛上來抵拒,陳正德早已退後,向攻擊關明梅的侍衛們背後連刺數劍,等有人上來相助,他又向乾隆攻去,侍衛們忙不迭的過來護駕。這樣反客為主,立即爭到了先手攻勢。眾侍衛心慌意亂,被他乘機刺傷兩名,關明梅也搶上了四級樓梯。

  白振見形勢不利,對一名侍衛道:「馬兄弟,你背皇上。」這侍衛就是在杭州被紅花會抓去過的馬敬俠,後來紅花會與乾隆在六和塔定盟,就把他釋放了。馬敬俠蹲下身子,把乾隆負在背上,白振長嘯一聲,雙爪向陳正德抓去。他是嵩陽派的名家,以大力鷹爪功馳名江湖,武功雖稍遜於陳正德,但數十合之內也還不易判別高下。兩人一交上手,陳正德就無法脫身,心中暗暗叫苦,加之他右臂受傷,越戰越痛,單獨抵敵白振已是勉強,何況還有四五名侍衛圍攻。酣鬥中金鉤鐵爪白振雙掌翻飛,招招不離敵人要害,陳正德全神灌注他的雙爪,不提防後心被一名侍衛猛刺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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