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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第二十一回 六和塔頂囚獨夫

  乾隆皇帝奇特失蹤之後,福康安、李可秀、白振以及一些得知消息的護駕大臣兩日中真如熱鍋上螞蟻,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料定這必是紅花會所為,一出事馬上派兵到紅花會各處落腳地點搜查,那知全城紅花會的人眾隱藏的隱藏,出城的出城,一個人也沒抓到。

  第三天清晨,福康安又召集眾人在撫署會商。大家愁眉苦臉,束手無策,只得商議要不要急報皇太后,如果皇上有甚麼不測,只好另立新君登極。可是大家又都畏罪,這一報上去,轉眼個個就是滅族凌遲的罪名,正在躊躇不決,忽然御前侍衛瑞大林臉色蒼白,急奔前來,在白振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白振臉色一變,倏地站起,道:「有這等事?」福康安忙問情由。瑞大林道:「在皇上臥室內守衛的六名侍衛,忽然都被人殺死了。」福康安道:「咱們去看看,這事一定與皇上失蹤有關。」

  眾人走向乾隆原來在撫署裏的臥室。瑞大林把門一推,迎面一陣血腥氣撲了過來,只見臥室地板上東倒西歪的躺著六具屍體,有的眼睛凸出,有的胸口洞穿,死狀十分可怕。白振走過去一看,見這六人都是大內侍衛中的高手。本來乾隆睡覺時有六名侍衛輪流在他臥室外守夜,現在皇帝失蹤,但輪值的人仍舊照常值班,那知六名侍衛全部在夜中被殺。白振道:「這六位兄弟都非庸手,怎麼不聲不響就被人幹掉了?」大家都猜想不透。

  白振俯身在屍體上研究死因,見有的是被重手法震斃,有的是被寶劍削去半邊天靈蓋,那些侍衛的兵器有的被人打壞,有的在刀鞘中還沒來得及拔出來,想來刺客行動十分迅速,侍衛不及禦敵呼援,都已一一被殺。白振道:「這室中容不下多人鬥毆,刺客最多不過兩三人。他們一舉就將這些兄弟害死,下手如此毒辣爽利,那麼刺客的武功一定高明已極。」

  李可秀道:「皇上既已被他們請去,又何必來殺這六名侍衛?看來刺客和劫持皇上的人並不是一路。」福康安道:「哼,但刺客一定也是謀叛行刺,那知皇上卻不在這裏,於是這六名侍衛遭了殃。」白振道:「兩位所料不錯。如果殺侍衛的是紅花會人物,那麼皇上是落在別人手中了。但除了紅花會,又有誰這樣大膽,敢幹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要是劫持皇上的是紅花會,那麼又從那裏出來這樣武功高強的人,來殺這六名侍衛?」

  一陣輕風吹來,血腥氣四散流動,福康安見了六名侍衛死得可怖,不敢再在室中耽擱,先自退了出去。白振暗自思量:「大江南北武林中高手,我幾乎無人不知,瞧刺客殺人的手法,和這些人全不相同。不知是何等人物?」紅花會人眾已難以對付,現在突然又有大敵來臨,瞧他們手段如此厲害,不禁心寒。他再俯身察看,忽見屍體胸口有犬爪抓傷和咬傷的痕跡,更覺奇怪,心念一動,忙請李可秀差人去找獵犬。

  過了一個多時辰,差役帶了三名獵戶和六隻獵犬進來。李可秀這時已調集了兩千名兵丁,整裝待發,白振命獵戶帶領獵犬在屍體旁嗅了一陣,然後追索出去。獵犬帶領眾人直奔湖濱,到了西湖邊上,向著湖中狂吠。白振暗暗點頭,知道刺客帶了犬來,把侍衛打死後,發覺乾隆不在,就命犬帶路追索皇帝。獵犬吠了一會,又找到了蹤跡,沿著湖濱奔去,湖畔泥濕,果然有人犬的足印。

  獵犬奔到乾隆上岸處,折回城內。城內人多,氣息混雜,獵犬慢了下來,邊嗅邊走,直向玉如意的妓院奔了進去。妓院中本來有兵把守,這時靜無人跡,眾人走進院子,只見庭院室內,又死了兩名侍衛和十多名官兵。刺客下手狠辣,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有的兵卒是咽喉被狗咬斷而死。白振察看這些兵卒的身材和傷口的部位,心想行兇的狗軀體極為龐大,不是關外的巨狗,便是西北豺狼和犬的混種,難道刺客是關外或西北塞外而來?

  那六隻獵犬在玉如意臥室中轉了幾個圈子,忽在地板上亂抓亂爬,白振細看地板,覺得並無異狀,但獵狗仍不住騷吠,白振命兵卒用刀在地板上撬挖一下試試,挖了兩下,地板應手而起,下面是一塊石板。白振急道:「快撬!」兵卒把石板撬開,露出一個大洞來,獵狗首先撲了下去,李可秀和白振見下面是一條地道,這才恍然大悟,成千兵將在妓院四周守衛,而皇帝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失蹤,原來刺客是從地道裏進出的,不禁暗叫慚愧,率領兵卒追了下去。

  且說乾隆在六和塔頂餓了兩日兩夜,又受了兩日兩夜的氣,神情十分委頓,第三天早晨醒來,已是全身無力,正想再睡一會,忽一個小書僮走近說道:「皇上,咱們少爺請你去談談。」乾隆道:「你少爺是誰?叫他來見我好了。」那書僮道:「咱們少爺是紅花會的陳總舵主。」乾隆一聽陳家洛請他,心頭一喜,忙起身穿衣。那書僮就是心硯,他經過幾天休養,傷已大好,聽說抓住了皇帝,一定要趕來瞧瞧熱鬧,他打上水來,服侍乾隆梳洗。乾隆仍穿那明代漢服,隨心硯走到下一層來。

  乾隆一進門,陳家洛穿著一件藍綢長衫,笑容滿臉的迎了出來,當先一揖。乾隆還了一揖,走進室內,心硯獻上茶來,陳家洛道:「快拿點心來。」心硯捧進一個茶盤,盤中放著一碟湯包、一碟蟹粉蝦仁燒賣、一碟炸春卷、還有一碗火腿火腿雞絲蓴菜荷葉湯,盤未端到,已是清香撲鼻。心硯放下兩副杯筷,篩上酒來。陳家洛道:「小弟因為要去探望一位朋友的傷,以致有失迎迓,請吾兄恕罪。」乾隆道:「好說,好說。」

  陳家洛道:「請兄台先用些粗點,小弟還有事請教。」乾隆餓得肚皮已貼到了背心。他素來體格壯健,十二歲時隨聖祖康熙出獵木蘭,即曾發矢射死一狼,平常勸習武事,所以食量驚人,兩日兩夜不吃東西,教他如如何耐得?他見陳家洛先舉筷夾了一個湯包吃了,再不客氣,風捲殘雲的把三碟點心吃得乾乾淨淨,湯也喝了大半碗。陳家洛每碟點心只吃了一兩件,喝了一口湯,就放下筷子,見乾隆吃得香甜,只是微笑。

  點心吃完,乾隆說不出的舒服受用,端起茶杯,望著杯中碧綠的龍井細茶,慢慢啜飲,只覺舌底生津,脾胃沁芳。陳家洛見心硯收了碗碟出去,說道:「你叫廚房好好做幾樣菜,待會我還要和東方老爺喝酒。」心硯答應了。陳家洛等他出去,走過去把門推得洞開,道:「他們都守在底下,咱們在這裏說話是再妥當也沒有了,絕不會有第三個人聽見。」乾隆板起臉,一字一字低沉的道:「你把我劫持到這裏待要怎樣?」

  陳家洛走上兩步,望住乾隆的臉。乾隆只覺他目光如電,直看到了自己心裏去,不由得慢慢轉開了頭,隔了半晌,聽得陳家洛道:「哥哥,你到今天還不認我麼?」

  他這句話語音柔和,聲調懇切,但乾隆一聽之下猶如晴空打了一個霹靂,忽地跳了起來,說道:「你——你——你說甚麼?」

  陳家洛臉上一片誠摯,緩緩伸起手來拉住乾隆的手,說道:「咱們是親兄弟親骨肉。哥哥,你不必再瞞,我甚麼都知道啦。」自從文泰來被救,乾隆就知道他這秘密再也保守不住,但聽陳家洛突然叫他「哥哥」,仍不禁震驚萬分,只全身無力,似癱瘓般的坐入椅中。

  陳家洛道:「你到海寧掃墓,你把爸爸姆媽封為潮神和潮神娘娘,我知你並沒忘本。你在這鏡子裏照照自己看。」說著把牆上畫旁的一根線一拉,畫幅捲起,露出一面大鏡子來。乾隆看見鏡中的自己一身漢裝,面目神情,絲毫沒有滿洲人的痕跡,再看看站在身旁的陳家洛,兩人實在十分逼肖,嘆了一口氣,回身坐在椅中。陳家洛道:「哥哥,咱們兄弟以前互不知情,以致動刀掄槍,骨肉相殘,爸爸姆媽在天之靈一定很是痛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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