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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第十九回 烈燄奔騰走大俠

  王維揚也從背上拔出紫金八卦刀,這時兩人站得臨近,看得清楚,只見對方口鼻俱腫,右眼圈上一大塊烏青,不禁暗自納罕,心想張召重一身武功,難道還有勝過他的人物,竟將他打成這個樣子。他不知道昨天晚上張召重中了陳家洛的拳擊,臉上受傷,今日他掌法上輸了一招,也未始不是受這傷勢影響。

  張召重存心在兵刃上挽回面子,凝碧劍出手,連綿不斷,俱是進手招數,攻勢凌厲已極。王維揚見他劍光如一泓秋水,知道這是一口寶劍,如被它削上,自己兵刃怕要吃虧,不敢招架,展開八卦刀法,硬砍硬削。這一番拼鬥比剛才更加驚心動魄,只要稍一疏神,就得血染芳草。兩人酣鬥良久,張召重精神愈戰愈長,但見王維揚門戶封閉嚴密,急切間攻不進去,驟見對方「鐵牛耕地」橫砍過來,一時招術用得稍老,張召重「天紳倒懸」,寶劍刃口已搭上八卦刀的刀頭。

  王維揚縮刀不及,左手駢食中兩指向張召重門面戳來。張召重頭一偏,只聽得「嗆啷」一聲,八卦刀刀頭已被削斷。王維揚讚道:「好劍!」跳開一步,說道:「咱們各勝一場。張大人還要比下去麼?」他是想借此收篷,各人都不失面子,那知壞就壞在喝了一聲「好劍」。張召重心想我這場得勝原來是靠了劍利,勝之不武,手一擺道:「不見輸贏,今日之事不能算完!」劍走偏鋒刺了過來。

  翻翻滾滾又鬥了七八十招,王維揚頭上見汗,知道久鬥下去,不是辦法,暗摸金鏢在手,刀交左手,喝道:「看鏢!」刀法一變,變成左手刀術,三枝金鏢隨著刀勢發了出去。原來這套「刀中夾鏢」也是王維揚的絕技。他左手刀法與普通刀法相反,敵人招架已經為難,再加上金鏢順著刀勢發出,敵人避開了鏢,避不開刀,避開了刀,避不開鏢,端的十分厲害。只見他一刀斜砍向右,一鏢隨著向敵人右側擲去,張召重向右一避,伸手接住來鏢,王維揚金刀跟著砍來,張召重剛縮頭避過,對方一鏢又向下盤擲來,忙將手中之鏢對準擲去。雙鏢相迎,都落在地上,插入土中。王維揚一刀快似一刀,一鏢急似一鏢,眼看二十四枝鏢要發完,兀自奈何他不得。

  這時他手中只剩下了三枝鏢,左腳向右踏上一步,身子一挫,左手刀向下斜劈,同時右手一揚。張召重見過了二十一枝金鏢,知道這一刀砍下來,必定有一鏢相隨,只是他的鏢越發越快,自己已有點手忙腳亂,更不必說掏出芙蓉針來還敬了,忙轉過身來,凝神看著他的右手。那知王維揚這招是虛招,張召重一動,卻接了個空。王維揚已踏進震位,「力劈華山」,迎面一刀。張召重見他刀沉勢重,不敢硬架,滑出一步,凝碧劍「橫雲斷峰」斜掃敵人腰間。王維揚抽刀一封,只聽「噹啷」一聲,八卦刀已被截成兩段。王維揚大吼一聲,半截刀向他拋去。張召重一低頭,王維揚三鏢齊發,只聽張召重「啊喲」一聲,凝碧劍落地,向後便倒。

  原來王維揚故意引他轉身,使他陽光耀眼,視線不明,同時讓他削斷大刀,等他得意忘形之際,三鏢齊發,必然難以逃避,張召重果然中鏢,倒地不起。王維揚叫道:「你那裏中了鏢?我這裏有金創藥。」隔了半晌,見他一聲不響,心中不由得驚嚇起來,不要鏢傷要害,竟把他打死,他是朝廷命官,自己有家有業,可不是好耍的事,走上前去俯身看視,剛彎下腰,只聽張召重大喝一聲,一陣金光閃動,暗叫不好,一個「鐵板橋」向後便跌,那知遲了一步,左胸左肩陣陣劇痛,知道已中了對方暗器。王維揚見他如此歹毒,虎吼一聲,縱起來要和他拼個同歸於盡,但一用力,胸口和肩頭就奇痛徹骨,「哼」了一聲,又跌在地上。張召重哈哈大笑,把右腕上被打中的那枝鏢拔出,撕下衣襟,縛住傷口,站了起來。

  王維揚罵道:「張召重,你用這種卑鄙手段勝我,算得甚麼英雄豪傑?看你有何面目見江湖上的好漢。」張召重道:「這裏就是你我兩人,有誰知道?你活到這一把年紀,也應該可以歸天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王維揚聽他此言,知他要殺人滅口,更是破口大罵。張召重縱過來在他脅下伸指一戳,點了他的啞穴。王維揚登時罵不出聲來,只見他雙目冒火,臉上筋肉抽動,想是心中有說不出的憤怒。

  張召重撿起半截八卦刀,在地上挖了一個大坑,左手把王維揚提起往坑裏一擲,罵道:「你威震河朔,震你個奶奶!」右腳把土踢到土坑中,登時要把王維揚活埋。

  剛踢了一腳土,忽聽見身後冷冷一聲長笑,張召重大吃一驚,回過身來,只見一個人手執一件奇形兵器,站在烈日之下,強光下看得明白,那人正是鐵琵琶手韓文沖。張召重怒喝:「好哇,說好單打獨鬥,你鎮遠鏢局原來暗中另有埋伏。你們要不要臉哪?」韓文沖道:「要臉的也不用這種卑鄙手段傷人啦。」張召重道:「好,今日領教領教你的鐵琵琶手。」施展輕身功夫,「八步趕蟾」,只三個起落,已躍到韓文沖面前,一劍直刺。韓文沖並不招架,退後一步,只見他身後一刀飛出,向張召重腿部橫掃而來。張召重寶劍一立,那人這刀發得快也收得快,不等刀劍相碰,早已收了回去。張召重見他是內家玄玄刀的刀法,抬頭一看,此人正是適間言語上衝撞過他的石雙英。

  張召重怒道:「你們兩人齊上,我火手判官也不放在心上。」他正待追擊石雙英,忽覺背後聲音響動,武功高強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一覺有異,立即躍出,回頭一望,只見山下高高矮矮,肥肥瘦瘦,陸續上來了八九個人,當先一人,正是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張召重記起被擊之辱,怒火上衝,但見對方人多,知道來者都是好手,又不免膽寒,心中又驚又怒,但他藝高膽大,心想:今日最多落敗,他們以多勝少,也未必有甚麼面子。他四下一望,看好了退路。

  陳家洛穿著天藍長袍,手中摺扇輕搖,對韓文沖道:「韓大哥,你先去把王總鏢頭救回來。」韓文沖奔到坑邊,把王維揚抱過來。張召重也不阻攔。陳家洛在王維揚的穴道上一拍一捏,解開了他的啞穴。王維揚年近古稀,遭此巨創,委頓之餘,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張召重叫道:「王維揚這老兒要和我比武,現在勝負已決。陳當家的,咱們後日再在此地相會。」把手一拱,轉身就要下山。陳家洛道:「剛才我在山邊見你們兩位比拳比武比暗器,果然藝業驚人,非同小可,但是張大人,你勝得未免不光明啊!」張召重道:「常言道兵不厭詐,咱們鬥力鬥智,出奇制勝,有甚麼不可以?」陳家洛微微一笑,道:「張大人識見果然高明。我本來今日就想領教領教,但張大人右腕已傷,敝人雖然不肖,也不肯乘人之危。你這傷非一朝一夕所能痊癒,咱們後日之約,延遲三月如何?」張召重心想,你故示大方,我樂得不吃這個虧,說道:「好罷,那麼三個月後的今日,咱們再在此相會。」陳家洛慢慢走近,說道:「我們要救奔雷手文四當家,你是知道的了?」張召重道:「怎麼?」陳家洛道:「他身上的銬鐐都是精鋼鑄成,銼鑿對之,無可奈何,所以要借你這把寶劍一用。」

  張召重「哼」了一聲道:「只怕沒這麼方便!」他知道紅花會倚仗人多,勢必和他為難,今日已不能輕易脫身,朗言說道:「要借我的劍,只要你有本事來取。」左手捏了個劍訣,挺劍而立。陳家洛道:「你手腕已傷,既然今日之事不能善了,那麼我空手接你幾招。」駱冰站在他身後,忙道:「總舵主,何必跟他客氣,你的鉤劍盾和珠索在這裏。」解開包袱,遞了過來。張召重見陳家洛轉頭向駱冰說話,知道時機稍縱即逝,喝道:「你張老爺今日少陪了。」語聲未畢,已倒竄出數丈,轉身往山下奔去。

  剛要提氣下山,忽然迎面飛來兩把飛抓,一取左胸,一取右腿,勢勁力疾。張召重伸劍在胸前挽了個平花,擋開上面的一把飛抓,同時向上一躍,左足一挫,又向山下竄去。常氏雙俠那裏容他過去,常赫志飛抓盤打,張召重身子一矮,向右一讓,常伯志已撇下飛抓,欺近身來,呼的一聲,鐵沙掌「浪搏江礁」,迎面劈到。張召重和常氏雙俠在烏鞘嶺上拼鬥過,知道他兩兄弟厲害,突然飛身後退,向南奔去。常氏兄弟守住北路,並不追趕。

  此時太陽南移,張召重迎著日光,繞開陳家洛等一行人,向南疾跑,剛走到下山路,索索然兩聲,兩枚飛燕銀梭打了過來。張召重吃過苦頭,猛往地上一臥,兩個翻身滾了開去,只聽見錚錚之聲,銀梭中包藏的子梭射了出來。張召重凝碧劍在頭頂一掠,把銀梭削為兩段,順勢縱了出去,他不再向南,一個「鳳凰展翅」,寶劍一圈,向東猛撲,只聽見後面暗器聲響,他腳下絲毫不停,一縮頭,拍拍拍,把一枝袖箭、兩枚菩提子用劍打在地下。紅花會群雄見他向西擊打暗器,身子卻繼續向東奔跑,腳步迅速已極,都不由得佩服。陳家洛嘆道:「如此武功,偏不向好,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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