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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劍光掌風中無塵左腳飛起,直踢白振右胯。白振向左一避,借勢仍奪無塵的劍。無塵左腳未落,右腳又是一腳踢出。白振萬想不到對方動作如此之快,手一鬆,疾忙後退。無塵右腿落空,左腿跟上,這一下白振再也躲避不了,右股上重重中了一腳,一個踉蹌,險險跌入湖中。他心頭火起,雙掌一錯,向無塵雙目抓來。無塵道人連環迷蹤腿一腿快如一腿,連綿不斷,左腳剛剛踢中,右腳跟著又是飛出。白振久經大敵,起落迅速異常,眼見雙抓未到敵人面前而對方一腿已到,忙拔身縱高。駱冰凝神注視兩人打鬥,見白振跳起,木槳在水中一抄,一大片水向他當頭潑下。白振本擬落在船頭,空手和無塵的劍法拼鬥一場,忽見一片白晃晃的水迎面澆來,情急之下,在空中打了一個觔斗,倒退落在陳家洛的船上,饒是如此,下半身還是被澆得濕淋淋的十分狼狽。

  豈知比起褚圓來,他簡直算不了甚麼。原來褚圓乘他與無塵拚鬥,逃出了無塵劍光的籠幕,跳回陳家洛船上,驚魂甫定,正要站到乾隆背後,忽然玉如意首先「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只見乾隆皺起眉頭,陳家洛似笑非笑,各人臉上表情都十分奇特。他心中一愕,湖上一陣微風吹來,身上頓感涼意,一看自己身上,這一驚非同小可,原來全身衣服被無塵割成碎片,七零八落,不成模樣,同時頭上又是熱辣辣的,一摸頭臉,自己辮子、頭髮、眉毛已被無塵剃得乾乾淨淨,又驚又羞,忽然間褲子又向下溜去,原來褲帶也被無塵割斷了,他雙手忙去搶褲子,噗的一聲,手中的寶劍跌入了湖中,就在這樣手忙腳亂之際,白振也已跳回船頭來了。

  乾隆眼見手下三個武藝最高的侍衛都被打得狼狽萬狀,知道再比下去也未必討得到便宜,對陳家洛道:「陸兄這幾位朋友果然藝業驚人,何不隨著陸兄替朝廷出力?將來光祖耀宗,封妻蔭子,才不辜負了一副好身手。像這樣淪落草莽,豈不可惜?」乾隆是頗有才略之帝王,他這時非但不怒,反而起了籠絡豪傑以為己用之念。陳家洛笑道:「我這些朋友都和小弟一樣,寧可在江湖上閒閒散散。兄台好意,我們心領了。」乾隆道:「既然如此,今晚叨擾已久,就此告辭。」說罷望著在趙半山船中的方龍駿。陳家洛高聲叫道:「趙三哥,你把東方先生的從人放回罷!」駱冰叫道:「那不成!心硯中了他的毒蒺藜,他不肯拿出解藥來。」說罷把船划近來。乾隆向李可秀輕輕囑咐了幾句,轉頭對方龍駿道:「你把解藥拿出來救人。」方龍駿道:「小的該死,解藥留在北京沒帶出來。」

  乾隆眉頭一皺,不言語了。陳家洛道:「趙三哥,放了他罷!」趙半山心想陳家洛不知道他毒蒺藜的厲害,所以這樣說,可是又不便公然對方龍駿施刑,而且他這樣兇悍,只怕施刑也自無用,然而只要一放走,再捉拿他便不容易了,而且即使再捉到,一耽擱,心硯早已毒發而死,當下十分躊躇。徐天宏道:「三哥,你把那兩枚毒蒺藜給我。」趙半山不知道他有甚麼用,從懷裏把兩枚毒蒺藜掏出來,一枚是從心硯肩上起下來的,一枚是比暗器時接過來的。

  徐天宏接了過來,左手一拉,嗤的一聲,將方龍駿胸口衣服扯了一大片,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來,右手一舉,噗噗噗,用毒蒺藜在他胸口連戳三下,打了六個小洞。方龍駿「啊喲」一聲大叫,嚇得滿頭冷汗。胸膛最近心臟,毒蒺藜發作起來特別快,何況一連中了六下,徐天宏滿不在乎地把毒蒺藜交還趙半山,高聲對陳家洛道:「陸公子,請你給我幾杯酒。我們要和這位方爺喝兩杯,交個朋友,馬上就放他回來。」

  陳家洛道:「好。」這邊玉如意已在三隻酒杯中斟滿了酒。陳家洛叫道:「趙三哥,酒來了。」拿起酒杯擲了過來,他手法便得均勻之極,一隻酒杯平平穩穩的從遊艇上飛了出去,趙半山伸手輕輕接住,一滴酒也沒有潑出來。眾人喝采聲中,其餘兩杯酒也從陳家洛手飛到了趙半山手裏,清廷眾侍衛見到了兩人如此高深內功和巧妙手法,不禁暗暗讚佩,有兩人竟忍不住也隨著眾人叫起好來。

  徐天宏接過酒杯,說道:「方爺,咱們乾一杯!」方龍駿這時傷口早已麻癢得難受萬分,見到酒來更如見了蛇蠍,臉色恐怖之極,緊緊把嘴閉住。原來一喝酒後,血更行得快,毒散開來,一時三刻就要斃命。徐天宏笑道:「喝罷,何必客氣?」小指與無名指捏緊方龍駿鼻孔,大拇指和食指在他兩頰用力一捏,方龍駿只得張開嘴來,徐天宏把三杯酒都給他灌了下去。這時無塵和趙半山仗劍站在船頭監視衛護,清宮侍衛知道厲害,不敢貿然過來。

  方龍駿一杯杯酒落肚,片刻之間,胸口麻木失去了知覺,大片肌肉都變成青黑,性命已在呼吸之間,他知道自己毒蒺藜毒性可怖之至,那裏還敢倔強,顫聲道:「你放開我穴道,我拿解藥出來。」趙半山一笑,在他穴道一揉一拍,解開他閉住的穴道。方龍駿咬緊牙關,從袋裏摸出三包藥來,說道:「那包紅色的內服,黑色的吸毒,白色的收口。」話剛說完,人已昏了過去。

  趙半山忙把一撮紅藥用湖水化在酒杯裏給心硯服下,再把黑藥敷在他傷口上,不一會,只見黑血泊泊從傷口流出。駱冰給他隨流隨拭,黑血漸漸變成紫色,又變成紅色。

  等到紅血流盡,心硯,「啊唷,啊唷」的叫了起來,趙半山再把那包白色藥末敷上去,笑道:「你這條小命就算拾回來啦!」徐天宏恨方龍駿歹毒,把三包藥都放入懷中,不去睬他。趙半山素來面慈心軟,所以才被人稱為「如來」,他見方龍駿那副慘狀,心有不忍,向徐天宏把藥要過來,給他服下敷上。無塵冷笑一聲道:「三弟就是這麼婆婆媽媽的,這種人留下來叫做養虎貽患。好罷,我叫他以後不能再放暗器。」伸劍在他肩胛上一挑,把兩條大筋都挑斷了。徐天宏把他提了起來,丟向乾隆的船上,范中思搶出來接住。此後方龍駿雖然逃得了性命,但雙臂不能用勁,那陰狠的獨門暗器毒蒺藜就不能再行施放了。

  陳家洛向乾隆道:「小弟這幾位朋友都是粗魯之輩,不懂得禮數,仁兄幸勿見責。」乾隆乾笑幾聲,舉手說道:「今日會見這幾位英雄好漢,確是生平快事。改日兄台如到北京,由小弟作東,請這幾位朋友大家暢飲一番。今日就此別過。」陳家洛叫道:「東方先生要回去了,船靠岸罷!」後梢上梢公答應了,遊艇緩緩向岸邊划去,數百艘小船前後左右擁著,點點火光,倒映在湖水之中。

  船將近岸,對面一艘快艇如飛趕來,船頭站著一人,矇矓中望去似乎長袍馬掛,穿得十分整齊,他手揮紅旗,那快艇筆直向群船駛來,划近徐天宏的坐船時,他跳了過去,在徐天宏耳邊說了一陣話。

  不一刻,群船靠岸。李可秀先跳上岸,把乾隆扶了上去。眾侍衛圍了一個半圓形,把乾隆拱衛在中間。李可秀摸出胡笳,「都——都——都——」的吹了三聲。只見數百名御林軍奔跑過來,一名侍衛把一匹白馬牽過來給乾隆騎上,四下神策營軍士慢慢聚攏,把陳家洛等一干人圍在垓心。乾隆向李可秀一使眼色,李可秀向陳家洛等大叫:「喂,你們大膽的東西,見了皇上還不叩頭!」

  徐天宏手一揮,馬善均與馬大挺父子取出火砲流星,「嗤嗤」數聲,射入天空,如彗星般橫過湖面,落入水中,只聽見四下喊聲大起。樹蔭下、屋角邊、橋洞底、山石旁,到處都鑽出人來,一個個頭都插了一朵紅花,手執兵刃。

  徐天宏高聲叫道:「杭州的弟兄們,紅花會總舵主到了,大家快來參見。」紅花會會眾兄弟歡聲雷動,一齊擁了過來。御林軍和神策營軍士箭在弦、刀出鞘,攔著不許眾人過來。雙方勢均力敵,僵住不動。

  李可秀又吹起胡笳,只聽見馬蹄雜沓,人聲馬嘶,駐防杭州的旗營兵丁趕到了。數千人擁擠在西湖一地,眼見就是一場惡鬥。

  李可秀騎上了馬,指揮駐防杭州的鑲白旗幾名參領佐領,佈置兵馬,把紅花會諸人團團圍住,只待乾隆下令,便動手捉拿。

  陳家洛不動聲色,慢步走到一名御林軍身邊,伸手去接他握在手裏的馬韁。那名御林軍被陳家洛的目光所懾,不由自主的馬韁交給了他,陳家洛騎上馬,從懷裏取出一朵紅花來掛在襟上。那朵紅花特別來得大,是用金絲和紅絨繞成,花旁襯以綠葉,鑲以寶石,在火把照耀下燦爛生光,那是紅花會總舵主的標誌,就如軍隊中的帥字旗一般。紅花會眾兄弟一見總舵主的紅花出現,呼聲雷動,俯身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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