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二五


  駱冰走上一步,戟指罵道:「姓孟的,你還充好漢哪!我問你,你叫我們躲在地窖裏這樣隱秘的地方,不是你們鐵膽莊得了鷹爪孫的好處,說出來,他們怎會知道?」孟健雄被她一問,頓覺語塞,因為周英傑受賄賣友,鐵膽莊的人全都認為奇恥大辱,絕不肯告知外人。無塵對周仲英道:「出事的時候,老莊主或許真不在家。但龍有頭,人有主,鐵膽莊的事,我們只能衝著周老莊主說,請你說一句話。」這時縮在一旁的萬慶瀾突然叫道:「是他兒子說出來的,他怎麼把兒子交給你們?」陳家洛走上一步,說道:「周老前輩,這話可真?」周仲英為人正直,豈肯當面說謊,把頭點了一點。紅花會的群豪大嘩,更圍攏來。大家望著陳家洛,看他怎麼說。

  陳家洛側目望著萬慶瀾,冷然說道:「這位是誰,還沒請教閣下萬兒。」駱冰搶著說道:「他是鷹爪孫,來捉四哥的人中,有他在內。」陳家洛一言不發,緩步走到萬慶瀾面前,突然伸手,奪去他手中的鋼穿,往地下一擲,把他雙手反背併攏,左手一把握住。萬慶瀾「啊唷」一聲,可是已經掙扎不脫。陳家洛這一下動作快得出奇,眾人都沒有看清楚他用的是甚麼手法。萬慶瀾的武功不是平庸之輩,剛才大家已經見過,但被他拿住了竟自動彈不得。這一來,不但鐵膽莊眾人聳然動容,連紅花會群雄也各暗暗稱奇,因為他們只知道陳家洛是天池怪俠的唯一傳人,但到底功夫如何,誰也不知底細。

  陳家洛喝道:「你們把文四爺捉到哪裏去了?」萬慶瀾閉口不答,臉上一副傲氣。陳家洛駢指在他肋骨下「中府穴」一點,喝道:「你說不說?」萬慶瀾哇哇大叫:「你作賤人不是好漢——有膽就把我殺了——」話未喊完,頭上黃豆大的汗珠直冒出來。陳家洛又在他「軟麻穴」上一點。萬慶瀾這一下可忍不住了,低聲道:「我說——我說。」陳家洛在他「氣俞穴」上一推。萬慶瀾緩過一口氣,說道:「要解他到北京去。」駱冰忙問:「他——他沒死?」

  萬慶瀾道:「當然沒有死,這是要犯,誰敢弄死他?」駱冰道:「你——你這話——這話可真?」萬慶瀾道:「我幹麼騙你?」駱冰一聽,心頭一喜,又自暈了過去,向後便倒。余魚同伸手要扶,忽然起了疑懼之心,伸出了手又了縮了回來。駱冰一頭倒在地下,章進趕忙把她扶起,叫道:「四嫂,你怎麼了?」他向余魚同白了一眼,覺得他剛才的行為很有點古怪。

  陳家洛鬆開了手,對書僮心硯道:「把他綁起來。」心硯從包裹中取出一條繩索,把萬慶瀾雙手反背縛住。萬慶瀾所點穴道雖已解開,但一時手腳酸麻,無法反抗。陳家洛高聲說道:「各位哥哥,我們救四哥要緊,這裏的帳將來再算。」紅花會群雄齊聲答應。這時駱冰已經醒過來,坐在椅上喜極而泣,聽陳家洛這麼一說,站了起來,章進扶住了她。眾人走到廳門口,孟健雄送出來。陳家洛將出廳門,回身舉手向周仲英說道:「多多吵擾,大恩大德,沒齒不忘,我們後會有期。」

  周仲英聽他語氣,知道紅花會救了文泰來之後,必定要再來尋仇,心道:「我周仲英問心無愧,你們不諒,我難道就懼怕你們?」「哼」了一聲,一言不發。章進叫道:「救了文四哥之後,我章駝子第一個來鬥鬥你們鐵膽莊的英雄好漢。」楊成協道:「狗熊都不如,稱甚麼英雄?」周綺一聽大怒,喝道:「你罵誰?」楊成協怒道:「我罵不講義氣,沒有家教的老匹夫。」

  原來鐵塔楊成協胸口吃了周仲英一拳,雖然他有鐵布衫功夫,並未受傷,但也吃虧不小,再聽說文泰來為周仲英之子所賣,更加氣憤,所以臨走時不禁破口大罵。周綺搶上一步,罵道:「你是甚麼東西,膽敢罵我爹爹?」楊成協道:「呸,你這丫頭!」他不願與人家姑娘爭鬧,回頭就走。「俏李逵」性如烈火,更恨別人當她女流之輩而瞧她不起,平素常道:「男女都是人,為甚麼男人做得,女人就做不得?」一聽楊成協罵她「丫頭」,而且滿臉鄙夷之色,哪裏還忍耐得住?趕上幾步,喝道:「丫頭便怎樣?」楊成協道:「去叫你哥哥出來,就說我鐵塔楊成協要見見。」周綺道:「我哥哥?」心中很有點奇怪。衛春華道:「有種賣朋友,就要有種見朋友。你哥哥出賣我們四哥,現在躲到哪裏去了?」周綺愕然不解,心道:「我哪裏來的哥哥?」

  孟健雄見周綺受擠,知道紅花會的人誤會了萬慶瀾剛才那句話,事情已鬧得如此之僵,此時如把周仲英擊斃親子的事告訴對方,未免示弱,只好自己出去替師妹擋一擋,於是高聲說道:「各位還有甚麼吩咐,現在就請示下,省得下次再勞動各位了。」章進道:「我們就是要見見這位姑娘的哥哥。」周綺道:「你這駝子胡說八道,我有甚麼哥哥?」章進又被她罵一聲「駝子」,虎吼一聲,也不拔出雙斧,雙手鷹爪般向她門面抓來。周綺挺刀一擋,章進施展擒拿功,空手和她拚鬥起來。

  衛春華雙鉤一擺,叫道:「孟爺,你我比劃比劃。」孟健雄只好應道:「請衛爺指教。」這邊蔣四根和安健剛也叫上了陣,各挺兵刃就要動手。楊成協大喊:「賣朋友的兔崽子,再不給我滾出來,我們放火燒屋了。」雙方兵器紛紛出手,勢成群毆。

  周仲英氣得鬚眉俱張,對陳家洛道:「好哇,紅花會就會出口傷人,以多取勝。」

  陳家洛一聲呼哨,拍了兩下掌,群豪突然都退到他的身後,一聲不發。陳家洛道:「周老英雄,你責我們以多取勝,在下就單身請周老英雄不吝賜教幾招。」周仲英道:「那再好沒有。陳當家的剛才露了這手,我們全都佩服得了不得,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老夫很想瞻仰瞻仰,陳當家的要比兵刃還是拳腳?」石雙英陰森森的道:「大刀飛到樑上去了,還比甚麼兵刃?」此言一出,周仲英面紅過耳,各人都不自禁的抬頭望那柄嵌在樑上的金背大刀。忽見一個人影輕飄飄的躍起,右手勾住了屋樑,左手把大刀拔了出來,一翻身,毫無聲息的落在地上,走到周仲英面前,一腿半跪,舉刀過頂,說道:「周老太爺,您老人家的刀。」眾人瞧這人時竟是陳家洛的書僮心硯,瞧不出他年紀輕輕,輕功造詣已如此不凡。

  心硯露了這一手,周仲英臉上更下不去,他「哼」了一聲,將心硯不理不睬,向陳家洛說道:「陳當家的亮兵刃罷,老夫就空手接幾招。」這時孟健雄把心硯舉著的金背大刀接了過來,低聲說道:「師父犯不著生氣,和他刀上見輸贏!」他是怕師父中了對方激將之計,真用空手去和人家的兵器過招,那是未打先吃三分虧。心硯大刀離手,一縱身回來解開包裹,將陳家洛獨門之秘的兵器亮出,雙手托著,拿到陳家洛面前。

  徐天宏低聲道:「總舵主,他要比拳,你就在拳腳上勝他。」原來徐天宏冷眼看周仲英神情,對紅花會始終是情誼多而敵意少,雙方一動兵刃,總有一方不死即傷,不如比拳可多留餘地。再者他已領教過周仲英大刀的功夫,實在是功力深厚,他和衛春華以兩敵一,兀自抵擋不住。陳家洛兵器上功夫如何,他毫不知情,但剛才見他出手迫萬慶瀾招供,手法又奇又快,顯然有獨得之祕。他要陳家洛比拳,那是「避敵之長,而用己之長」的意思。

  陳家洛道:「好。」對周仲英一拱手,道:「在下想請教周老英雄幾路拳法,請老前輩手下留情。」周仲英道:「好說好說,陳當家的不必過謙。」周綺走過來替父親脫去長袍,低聲說:「這小子會點穴,爹爹你留點神。」說著眼圈兒一紅,她脾氣發作時火爆霹靂,可是對方人數眾多,個個武功精強,今日形勢險惡異常,她並不是不知道。周仲英低聲道:「要是我有甚麼好歹,你上蘭州府找你叔叔去,以後可千萬不許鬧事。」周綺一陣心酸,點了點頭。這時宋善朋已督率莊丁,把大廳中間桌椅搬開,露出很大片空地來,四周添上巨燭,紅光耀眼。周仲英走到廳心,抱拳說道:「請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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