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八〇


  「我不要嫁給大王。」

  「再說一遍?」

  「我不要嫁給大王!」雲錦忽然抬起頭,她閃亮的眸子裡有一種可怕的神情,逼得少昊王退了一步。

  「對,賣女求榮的老王八!」刑天幫腔,「就是你奶奶!」

  「逆女!」少昊王回過神來,立刻化身家教森嚴的父親,暴跳著,一掌抽在雲錦的臉上。

  「我,不要,嫁給,大王!」臉上帶著血紅的掌印,小公主一動不動地看著父親。

  「你!」少昊王再一次舉起手掌,卻被側面伸來的一隻鐵爪一樣的手死死捏住手腕。他憤怒地回頭,卻不是刑天,刑天抄著兩隻手冷笑,少昊王看見了一雙狼的眼睛,心裡寒到底了。

  剛才那個怯生生的青年將軍捏著他的手腕,他居然有一雙狼一樣的眼睛,殘忍而冷酷。

  「少君!」雄渾的陽罡忽然出現在蚩尤背後,魍魎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向遠處。刑天苦笑著摸了摸脖子上的青鉞,然後是脖子後的電戟,最後則是抵在他胸口的承影劍。四大神將圍繞著他們。

  「大家一殿為臣,」刑天攤了攤手,表示無辜,「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一付逼婚的嘴臉。」

  「少昊王請帶公主回館驛敘敘親情,」大鴻按著赤炎刀那柄可怕的神器,低聲說:「蚩尤少君,賞臉去我家中喝點酒放鬆下?」

  後土殿。

  「大王,你究竟為什麼要娶雲錦公主?」風後侍立在黃帝背後,愁眉苦臉,「兄弟們也都覺得大王你老牛吃嫩草。」

  「小題大做!」黃帝擺擺手,「不過是一個女人嘛,我後宮有數千禦女嘞,也沒見什麼人來和我拼命。而且身為大王,三宮六院享盡天下美色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麼?要不然我們立志做一番事業是為啥?」

  「其實,」風後撓撓頭,「我跟大王你說實話,以前沒有人找你拼命,是因為他們沒這個本事。大王前年廣選禦女,涿鹿城中家家磨刀聲不斷呢。」

  「可是我還是軒轅黃帝不是?」黃帝不耐煩了,「而且是活的軒轅黃帝,只要我尚方寶劍在手,就是天下都磨刀,我也不怕。」

  「可是雲錦公主是那小子的馬子,大王你橫刀奪愛也要考慮一下代價吧?」

  「身為男人,你怎麼那麼膽小?真是丟盡了我們軒轅部神將的臉面!如果那小子真是又一個炎帝,那在不周關,事情就不同了。」

  「大王你確定你不是為了拉攏少昊王廣結盟友而犧牲自己的色相麼?」風後說:「你這麼說會讓我覺得好受些。」

  「我倒是也想過來著,」黃帝露出癡呆般的笑容,托著下巴看屋頂,「不過每次想著想著,我就想雲錦公主不穿衣服的時候,身上風光多麼旖旎啊!」

  風後看見黃帝嘴角流下一線口水,只能捂住臉表示了一下遇人不淑的悲哀。

  「公孫軒轅!」一個蒼老的女聲從殿后傳來,「你這個老東西又要納禦女?」

  「西陵嫘祖……」風後低聲說。

  黃帝驚起,「完了,我家後院葡萄架子要倒!」

  大鴻家的高臺上,燈火通明,大鴻自己斟酒飲了一杯。蚩尤坐在他對面,呆呆地看著桌上的酒菜。

  「少君,身為男兒,你要勇於承擔責任啊!一個女人重要,還是你神農氏千萬子民重要呢?」大鴻覺得自己有點言不由衷。

  沒有回答。

  「其實這個世上有很多女人值得你喜歡啊,有的腰細腿長,有的風騷嫵媚,你不是和妖精們很熟悉麼?女人,」大鴻把一個伴奏的美貌歌女推到蚩尤身上,「從來都不缺的。」

  蚩尤沒動彈,歌女撞在蚩尤身上,痛得低呼了一聲,覺得自己撞上了石頭。

  「如果你沒有來涿鹿,而是在九黎,你就是下一任的神農王,你也是後宮千百人,難道只會有一個女人麼?你今天喜歡她,可怎麼知道你將來還會喜歡她?」大鴻接著說:「大王年輕的時候還很喜歡嫘祖嘞。」

  大鴻覺得自己像個拉皮條的,但是他沒辦法,他打賭輸給風後、英招和應龍了,只有來拉這個皮條。

  「少君你知道愛一個人最高的境界就是放棄啊!」大鴻說:「就是不愛她,讓她跟最合適的人在一起,一輩子都很幸福。你想想,我們大王迎娶了雲錦公主,以他那麼大的年紀,吃完了這嫩草就很難有別的機會再吃了,男人老來會對他佔有的年輕女孩很好很好的,雲錦公主會有嫘祖一樣的待遇,會很幸福的。」

  大鴻舔了舔嘴唇,「而且你要從家國大義天下和平的角度考慮,除了你們神農部沒有公主,大王娶了雲錦公主之後,宮中就有三部的公主了。其後我軒轅氏的子孫會有三部的血脈,這樣可以安定天下。大家血脈共融。」

  大鴻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兒,他想幸虧刑天不在,如果刑天在,刑天會說要說憑著戰衣肉搏安定天下,軒轅黃帝可比不上我。

  「想想吧,別犯傻,」大鴻接著說:「以雲錦公主的身份,在後宮中會極尊極貴。西陵嫘祖已經很老了,還是個愛說教的老婆娘,大王肯定更寵雲錦公主。她現在是太年輕,可是一旦嫁入大王的後宮,從此就是母儀天下,嫁給一個無家的質子,只能苦哈哈過一輩子吧?她要嫁給你,十年之後,不會後悔?」

  「少君,你我都是打過仗的人,見過滿山遍野的屍體。就算雲錦公主嫁了大王不幸福,可是一個女人不幸,也好過千萬人流血吧?別忘了你自己說過什麼,黃河邊還有五萬苦工呢,大王要是不樂,一聲令下,五萬人都死,你要眼睜睜看著麼?」大鴻歎口氣,「公孫軒轅那個人雖然有時候很白癡,但是他畢竟是個霸主啊!」

  依然是靜悄悄的,燈火在蚩尤的眸子裡跳躍。

  大鴻覺得自己的遊說走到了絕境,他只有最後一招了,雖然他極其不願使出來,但是蚩尤的沉默把他逼得走投無路了。

  「你要想想你在不周關做了什麼事,雲錦公主那樣剛烈的人,會喜歡你這麼個人麼?」大鴻的聲音平淡而危險,「如果不是大王為你隱瞞,千千萬萬的人都想要殺你吧?你是個罪人誒,你想雲錦公主嫁給一個罪人麼?」

  大鴻死死盯著蚩尤的眼睛,有風暴一樣的東西在其中變化,大鴻覺得自己看到了曙光,心裡滿懷期待。但他又很悲傷,他沒見過一個人眼裡有那麼複雜的神情,悲傷、憤怒、絕望、孤獨,像是一鍋濃湯那樣被慢慢煮沸。

  「你說得對啊。」蚩尤端起一杯酒,仰頭慢慢灌了下去。

  阿蘿的酒肆裡,蚩尤一個人蜷縮在燈火下。

  「少君,不能再喝了。」阿蘿輕聲說。

  「我不能不喝啊,」蚩尤抬起頭,呆呆地看著阿蘿說:「你知道麼?黃河邊還有五萬的苦工……我們神農氏還有千萬的子民……我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質子。」

  「年輕的時候我們很愚蠢啊!」蚩尤站起身來,仰天狂笑。

  寂靜夜空裡,笑聲傳得最遠,在偌大的涿鹿城裡回蕩不休,驚醒了沉睡的人們。睡夢中的妖精驚慌地睜開眼睛,不知所措地看向窗戶外,窗外漆黑,疾風呼嘯。

  大鴻家的高臺上,大鴻仍然在飲酒,蚩尤已經走了很久。

  大鴻忽然一把嘴巴抽在自己臉上,留下一個血紅的印子。

  「大鴻,你真是一個噁心到頂的皮條客啊!」大鴻喃喃地說:「我都鄙視你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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