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七四


  風後拎了一壺酒,笑嘻嘻從黑暗裡鑽了出來,到主位上坐下,「嚇他玩玩又沒什麼,天帝賜福,這次又是活命回來了。嚇他至少不會出人命嘛。」

  「也不過是一線之差,」大鴻臉色陰沉,「阪泉那場仗之後,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大概是得把命留在戰場上。」

  四大神將都沉默起來,不約而同地端起酒盞喝了一口。

  「兄弟們跟上!」下面街上忽然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旗子再打高一點,不要跌了我的威風。」

  應龍往下看。是位高大挺拔的青年將軍,騎著一匹毛色雪白的馬,披掛著鎏金的鐵葉甲,披一襲鮮紅色的戰袍,背後幾個士兵揚起一面書寫著「薑」字的大旗。

  白馬趾高氣揚地跑遠了,應龍撇撇嘴,「不過是封了個騎將軍,就那麼高興?這小傢伙還真好糊弄。」

  大鴻搖頭,「我希望他確實好糊弄,不然沒准是我們的禍端。」

  「大王為何不……」英招拉開馬步,右手比刀往下狠狠一斬。

  「義軍領袖,砍了大王會覺得丟面子。」風後說:「而且也得想想他爺爺是誰。」

  英招扁扁嘴,「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說。」

  「息事寧人吧,如此平靜下去就好。」大鴻吐出一口煙,略略有些憂愁的樣子。

  青年將軍一邊得意洋洋地放馬小跑,一邊對身後打旗的士兵說:「你看著很眼熟嘛。」

  「對啊對啊,」那士兵急忙點頭,「少君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士兵乙嘛。」

  「你爹娘果真不同凡響,給你起的名字別有風采。」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別人都叫我士兵乙,我就覺得那是我的名字了。」士兵乙點頭哈腰。

  「慢!」將軍忽然擺了擺手,「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人攔路?」

  士兵乙瞪大眼睛,才看見前方的道路上,隱約有一人白衣而立,纖細的身子幾乎要被周圍的黑暗侵吞掉。

  「少君,不是鬧鬼吧?」

  「噓,不要說『鬼』字,鬼都不知道他們自己是鬼,你說了,他們就會醒來。」將軍說:「我們繞過去。」

  「既然鬧鬼,我們何不回頭?」士兵乙建議。

  「我總覺得後面很多眼睛,看起來很嚇人……」

  士兵乙回頭,也是倒抽一口冷氣。周圍的巷子口,不知多少雙幽幽的眼睛看過來,仔細看去,都是涿鹿城的寡婦們。

  將軍踮著腳尖,無聲地行進,像是只貓兒,想從那人的左邊繞過去。

  可那白衣的鬼揮袖攔住了左邊,將軍仔細看去,只見一雙古鏡般的眼睛。明淨如雪的女鬼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在月光下,她的眼中瑩然生輝,有什麼東西在流淌。

  「少君!」士兵乙看清了,「原來是……」

  「別嚷嚷,」將軍呵斥,「我們從另一邊繞,不要驚擾了亡魂,早告訴你,說他們的名字,他們就會醒來。」

  將軍轉個方向,還是踮著腳尖,想從右邊繞過去。

  「蚩尤!」雲錦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啊?」蚩尤臉色煞白,哆嗦著,「姑娘你早死早安生,不要糾纏活人,我可不認識你。」

  「你……你說什麼?」雲錦覺得心底泛起一絲涼意。

  「喔?」蚩尤伸出手摸了摸雲錦的胳膊,好奇地說:「奇怪,熱的。」

  他又伸出手摸了摸雲錦身上,松了口氣,「士兵乙,她身上是暖和的。這不是鬼,這個好看的姑娘是活人!」

  「廢話!你們老情人相見,難道還要我介紹麼?」士兵乙嘟噥。

  「蚩尤!」嬌媚卻憤怒的聲音響在蚩尤耳邊,輕盈的影子從天而降,「你仔細看著她的臉!你敢說你不記得她了?」

  蚩尤回過神來,看見明豔照人的妖精從高樹上飄落到他身旁。蚩尤的眼瞳猛地放大,死死盯著妖精的臉。

  「啊!妖怪!」

  涿鹿城的上空回蕩著淒厲的慘叫,剛剛被封為騎將軍的蚩尤就此昏倒在士兵乙的懷裡。

  「我又不是魍魎……我又沒長綠頭髮……」魑魅茫然地梳理著自己的長髮,她從士兵乙的眼瞳裡看著自己的影子,好端端一個嬌美的女孩子,哪裡像妖怪?

  「姑奶奶,我可記得你,但是少君他……好像從不周關回來就失憶啦!」士兵乙誠懇地說。

  阿蘿的酒肆裡,還沒有被婆娘抓住的漢子們醉醺醺地圍坐著。

  被屏風隔開的小桌上,一盞油燈緩緩地跳動。柔軟的手掠過蚩尤的臉,他依然緊閉著雙眼。旁邊有人遞上了沾水的布巾,雲錦接過去,幫蚩尤擦去額頭上的汗。魑魅抄著手坐在一邊,惡狠狠地盯著昏迷的蚩尤。

  「公主,小的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士兵乙嘟噥,「小的是個勤務兵,根本沒上戰場。」

  「外面有人說,十萬苦工裡生還的都被重新送回黃河邊治水了,是麼?」魑魅勾起士兵乙的下巴,冷冷地發問。

  「是啊,被擒的雨師和風伯兩位少君也送回去了。」

  「原來只有瘋子死了……」魑魅說。

  她忽然撲了上去,一把掐住蚩尤的脖子,「不要裝暈!我看見你眨眼了!再不起來我就掐斷你的脖子!」

  蚩尤從雲錦的懷裡坐了起來,抱住腦袋,「饒命啊!」

  「魑魅,你不要嚇他,」雲錦用身體擋住妖精,「他好像是真的害怕……」

  老闆娘阿蘿送了冷水上來,蚩尤藏在雲錦背後,小心翼翼地看了阿蘿一眼。

  「少君,你還記得我麼?」阿蘿輕聲問。

  「記得,你是阿蘿,」蚩尤拿起一個墊子擋著自己的臉,「不過我不記得欠你的錢了。」

  阿蘿笑,「都三年了,我快連刑天都忘記了,那點錢算得了什麼呢?」

  寡婦淡淡地笑著退了下去,雲錦不敢看她的笑容,因為心裡酸楚。

  「你還記不記得我?」魑魅使勁揪著蚩尤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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