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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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五方玄天大典結束,我們總不難再找一個茬子,說他們還在勾搭妖怪,怪力亂神。那時候再一把抓起來,留著慢慢收拾。」風後意味深長地說:「而且五方玄天大典一過,大王不就知道他們如今對大王是忠或者不忠,也能揣摩到他們有多少兵力,敢不敢造反了。要是他們有實力造反,我們就繼續把質子養得白白胖胖,要是已經沒什麼氣勁兒了,我們就把他們的子孫一起收拾了!」 「好!有思想!」黃帝贊一聲,「不過其實我知道他們肯定都不忠,只是還不清楚他們現在手裡有多少兵。」 「大王最想知道的是炎帝手裡有多少兵吧?」風後說。 「神農,是神農,我們剛才已經決定以後都叫他神農了。」應龍糾正他。 「嗯,阪泉之戰後,我有十幾年沒有見過神農氏的使者了,我見過的神農氏大活人只有那個叫蚩尤的,我們對他們全不瞭解。」黃帝說。 「其實如果大王那時沒有把神農放走,不就滅掉神農氏了麼?」風後說:「在我見到蚩尤之前,我還以為神農氏都死光了呢。」 「炎帝!炎帝!神農只是他的綽號……」黃帝說:「你以為我想放走他麼?想想他那磨盤大的斧頭。」 「焚天之炎,烈火之帝啊。」風後說。 「其實這些年……我也很想見見炎帝,希望他還活著。」黃帝說。 風後茫然地看著他。 「大王今晚好發感慨。」應龍為他解釋。 消失了整整一個冬天後,涿鹿城四害之一的質子們重新走在了星空下的雪地上。 呼吸著冰冷的空氣,一干死黨們靜悄悄地走著,在雪地上踩出淺淺的腳印。已經不知道多久不曾見到天空,本來等待春天人頭落地的質子們忽然被一腳踢出了溫暖的地牢。風伯小心地詢問獄卒能不能被關到天亮再放出來,卻被拒絕了。 蚩尤居然覺得有點失落。他們一群人走出天牢後沒有慶祝,而是出人意料地沉默著向前走,四顧寂靜的街道,沒有人用心去辨別方向。他忽然覺得其實在天牢裡呆著和在涿鹿城裡呆著差不多,反正都是一個不能走出去的地方,大點小點而已。 黃帝不知道此時蚩尤的想法,否則會為他拍手叫好。 「反正不用掉腦袋總是很好的吧?」刑天忽然說。 然後他哈哈大笑,一腳踢起漫天的雪花,雪花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刑天在雪花裡說:「居然沒掉腦袋,白許了許多願,婆婆媽媽的……出來了又覺得其實也很沒勁。如果不是覺得自己快死了,你們是不是會許點別的願望?」 「我還是一樣,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可以了。」雲錦高高地把手舉起來,她的另外一隻手挽著蚩尤,蚩尤扭頭就看見她的笑像是春來花開那樣燦爛。 「我的願望就是把雨師滅掉成為刀柄會唯一的老大啊!」風伯忽然大笑起來,也一腳踢起大片的雪花。 「那是我的願望才對!」雨師抓起一個雪團塞進風伯的領口裡。 「我的願望永遠是在自己的房子裡,坐擁寡婦,面對大海,春暖花開,」刑天笑,「我要在『寡婦』後面增加一個『們』字!」 「娶魑魅哦娶魑魅哦!」魍魎被感染了,揮舞雙手雀躍,卻被魑魅毫不客氣地一把按進雪裡。 蚩尤覺得胳膊一緊,雲錦已經把他挽進了濃密的雪花中,踮起腳尖湊在了他耳朵邊。蚩尤覺得雲錦的牙齒咬住了他的耳朵,他剛想張嘴喊痛,而痛楚還沒有襲來的時候,雲錦張開嘴往蚩尤的耳朵裡噴了一口溫暖的水氣。蚩尤覺得雪花徹底地籠罩了他和雲錦的一片空間,周遭的一切都被隔開了,這裡只剩下了他和雲錦。那口溫暖的氣息像是從耳朵眼兒裡湧入了心裡,像是個歡樂的小妖魔,鼓噪雀躍,而蚩尤的思維在那一刻是中斷的,他只覺得自己輕飄飄地在雲端,忘了從哪裡而來,將來要去做什麼。 雲錦用雙臂摟著他的脖子,「我能回答你的問題。」 蚩尤點點頭。 「只要你永遠呆在我的身邊,有一天我老得要死了,我就告訴你關於這世界的一切答案,好不好?」 「好!」蚩尤說。 這一刻他相信雲錦有答案,這個瞳子如古鏡般清澈的少女從第一眼看去就與眾不同,坐在一匹白色的小馬上,像是從一個神秘的國度而來,洞悉世界一切的秘密。許多年之後他知道,雲錦並不能洞悉什麼,但是對於蚩尤而言,雲錦自己就是答案。而雲錦的問題,卻無人可以回答。 「那我的願望也滿足了……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雲錦的聲音恍如一場永不醒來的夢。 她把溫暖的嘴唇輕輕貼在蚩尤的嘴唇上,這是狂魔生命中第一次親吻,後來他回憶起來,那像是個古老而神秘的儀式,周圍的人歡騰笑鬧,雪花中的兩人仿佛嘴對嘴問答著世界最古老的奧秘。 那一年蚩尤十七歲,雲錦十五歲。 事情發生的時候漫天的星光,月圓,四周都是蕭蕭的雪。 那個瞬間如此的虛幻和不真實,這讓蚩尤甚至懷疑那一切是否發生過。雪花遮罩了他們,沒有人能為他證實。 兩個人互相依偎就能解決彼此的一切猶疑,這東西叫做愛情,十七歲的蚩尤很堅信。那是因為他只有十七歲,還太年輕。他以後有很多傻男傻女懷著同樣簡單的希望然後看著它們像是肥皂泡那樣破裂。但是相信的人就是相信,愛情是一種神奇的宗教,只準備給那些準備好了去相信它的人。蚩尤信了,很盲目,忘記了一切,也不曾注意他們的朋友們無聲地退出這片雪花消失在小街的盡頭。 他只顧惶恐地伸出雙臂抱住小公主,覺得抱著一尊溫暖的玉石娃娃,怕她碎了。玉石娃娃本應該是站在很遙遠的地方憑人想像和思念,從不理會任何人,但她向著蚩尤邁出了步子,艱難地,用盡了一生的力量,因為她太堅硬,卻又脆如琉璃。 等蚩尤回過頭去,時間已經不知過了多久,雪花已經落盡,人都已經散去,只剩下雲錦拉著他的衣袖。兩個人不說什麼,低著頭往前一直走。 「魑魅,你是在哭麼?」 「不是,我為什麼要哭?幹我什麼事?」 「那你臉上為什麼有水?」 「因為臉上的雪化了。」 「臉上的雪為什麼化了?」 「其實雪總是會化的……」 魍魎坐在屋脊上,看著輕盈立在風裡的魑魅。她的長髮長帶一起飄拂在風中,美得像這個冬天一樣寒冷。 「魑魅,我心裡有點難過,不知道為什麼。」魍魎用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跳下了屋頂,「我去追共工,他去找紅豆了。」 魑魅看著魍魎小小的身影在雪地上越來越遠,只剩她一個人站在屋頂了。她慢慢地坐了下去,抱住雙膝,把臉埋進了臂彎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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