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一四


  酒肆裡一片興奮的喧雜聲,漢子們為這個無聊夜裡忽然冒出來的餘興節目欣喜不已,各自獻策。

  「魑魅,你去哪裡了?救我啊。」魍魎對著空蕩蕩的門口說,這個從未離開過樹林的妖怪還未意識到他的命運,漢子們圍著他嚷嚷,就像是意外地獵到了一頭野豬要烤來吃,把他的嘟噥聲壓了下去。

  「滾開滾開!」一個漢子看見蚩尤和雨師兩個還在那裡發愣,不耐煩地揮手,「還不走,你們和妖精是一党麼?」

  一黨?怎麼就會妖精是一党了?蚩尤想。他的心裡咯噔一聲。

  五千年前的那個夜晚,也許是酒勁控制了蚩尤的身體,也許是古怪的同情心發作,也許是那本來屬於十二年後的狂魔氣焰不合時宜地高漲起來。

  當然,也可能是他想起了自己兔死狐悲:他忽然覺得跟那些人類漢子比起來,他和妖精真的是一黨。

  總之蚩尤天生就是一顆為非作歹的種子。

  他緊了緊腰帶問雨師:「我們是講義氣的,對吧?有福該要同享,有難必然同當!」

  「那是啊!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三件事,義氣!義氣!還是義氣!」雨師明白了。

  太昊和神農部的少君一齊轉過身,四隻拳頭對準抓著魍魎的漢子面門,砸了過去。

  劈裡啪啦的暴響,伴隨瓦罐和桌椅的破碎,蚩尤精神一爽,感覺到無拘無束的快樂。鼻子上的酸麻和身上的腫痛完全不能壓制這種快樂,這種快樂在於自由自在,從他認可妖精是他的同黨開始,身為涿鹿城最富盛名的社團,刀柄會就不能對自己的兄弟們不義。

  義氣這事情素來虛無縹緲,人生在世,有的時候真不知道為什麼要為它揮舞拳頭,不過一代代都是如此。

  蚩尤聽雨師說過,神山上有一條好漢叫做盧俊義,因為他的坐騎是一頭玉色的麒麟,奔行在星辰下的夜空中,十萬八千里不過是眨眼的瞬刹。所以人們也叫他玉麒麟。他最是急公好義,只要有神山的兄弟受困受苦受難,無論在天涯海角,只要對天空雲層盡頭呼喚盧俊義的名字,就會看見烏雲卷著閃電,攢聚著湧來,天空漆黑一片,陽光也被遮蔽。忽然有一道白玉色的光芒劃破了雲層,像是一把快刀割破了天空,天光盡情地傾斜而下,那個兇神惡煞們的救主,盧俊義,就這麼騎著他的玉麒麟來救你了。他不管你做了什麼,也不管別人做了什麼,他是來救你的,為你豁上性命。

  因為你們是一黨,你們是兄弟,你們是血族。

  魑魅坐在屋頂上,仰望月亮,吞吐月華。她想如果魍魎真的被人們給打死了,也就算了。作為修為上千年的大妖精,若是被區區幾個莽漢打死,本來也沒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了。再想想,估計那幾個人也打不死魍魎,讓他受一點教訓也好,不要總是傻天真。

  魑魅梳著自己的長髮,忽然又有些擔心,魍魎從來沒有離開過樹林,他會可怕的妖瘴術,卻未必知道怎麼使用來把幾個螞蟻樣的人類化作灰塵。在過去的幾百年裡,魍魎已經不只一次搞出超出她理解的事情來了。也許他這次會搞出最後一個,被那些弱小的人類給宰了……魑魅臉色發白,從頭上摘下一根七尺青絲。這根顏色如青黛婉約好看的頭髮抽打在地上,濺起沖天的煙塵,她電光一樣射向遠處的酒肆。

  魑魅暴躁地掀開簾子,看見的第一幕是蚩尤一拳打在那個拎著魍魎的漢子臉上並且搶下了魍魎。他隨手把魍魎扔給跑過來掩護他的雨師之後,矯健地插入了人群,一腳踢在一個漢子的屁股上,又像條狡猾的泥鰍游到另一個漢子的身邊,抓住他的腰帶把他扯了一個跟頭。

  比蚩尤更高的那個年輕人是風伯。他擺正了姿勢和最魁梧的漢子對擂,你砸我一拳我砸你一拳,同時運氣在兩塊胸肌上抵擋。誰也不知道這炫耀男性魅力的格鬥有什麼用,不過風伯剛剛從酒醉中略略清醒過來,和雲錦一起過來支援兄弟,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已經不錯了。

  一個漢子抽冷子繞到風伯背後,拎起一隻酒罈想要摔碎在他的腦袋上。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精緻的鳳簫在他頭上炸裂開來,發出管弦齊鳴的宏壯聲音。漢子模模糊糊意識支撐著他回頭看看偷襲的人,一隻白白小小拳頭正中他的鼻樑,就暈倒在白衣公主的裙下。

  魑魅沒能理解眼前的一切,剛才是一群人類是她和魍魎的敵人,現在他們忽然分成了兩撥,一撥要保護妖精,一撥要殺掉妖精,而玩命毆打在一處。她向雨師肩膀上的魍魎投去詢問的眼神,可魍魎也是一臉的茫然。

  蚩尤中了一招窩心腳,他忍著痛撲上去,把拉扯雲錦的漢子踹翻了。

  風伯的胸肌被打得一片通紅,腫脹起來,他終於耗盡了力氣,仰面摔倒在地。立刻雨師就摔倒在他身邊,一個漢子揮舞一張椅子砸向雨師的頭頂。昏昏沉沉的風伯卻忽然明白過來,死死扣住漢子的腿,漢子摔倒在他們兩人之間,兩個人各抓起一個搖骰子的盅兒在漢子的頭上敲打,漢子的兄弟們則以暴踹雨師和風伯的後背作為援助。

  漢子們佔據了上風,魑魅指間的青絲開始遊動,妖瘴籠罩了酒肆,在虛空中魔鬼呼嘯。她清澈的眼睛裡泛起濃烈的殺氣,嘴裡低聲念誦咒文。

  陰風妖氣就要覆蓋整個賭場的時候,至陽的罡氣從另外一側推來把妖精的妖瘴吹散了。

  妖精大驚,那股至陽的罡氣從酒肆牆壁的每一個縫隙刺了進來,霸道倡狂。

  牆壁整個地破碎了,天神一樣魁偉的身影帶著疾風沖進賭場,比他更快的是一柄巨斧,盤旋著飛來,散發灼熱的氣。在那個突如其來的身影站穩之前,巨斧已經整個地陷入了地面,像是一面嵌在地下的鐵鑄磨盤。

  來人威猛的雙目有一絲呆滯,左右四顧,「喲,你們忙你們的,我就問個事兒,我家蚩尤少君在不在?」

  「刑天!」漢子們都驚悚不安,這個傢伙在涿鹿城裡的名聲並不亞于他的主子,那面磨盤大的斧子充分說明了這時這個賭場裡誰說了算。

  漢子們無論受傷還是沒有受傷的,都以「不關我事」的神情,迅速消失在酒肆門口。

  雲錦把蚩尤拉了起來,雨師和風伯齜牙咧嘴地自己爬起來。魍魎興高采烈地拾起地下散落的銅板,「說好各得一半的。」

  「貴姓啊。」魑魅在蚩尤背後擦過,漫不經心地問。

  「蚩尤。」蚩尤享受著小公主為他拍灰塵的待遇,漫不經心地回答。

  「我叫魑魅。」

  蚩尤愣了一下,不知道那個美麗的少女為什麼要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刑天覺得今天是他運氣很衰的一日,他在風采撩人的亮相後,就被賭場的老闆娘抓住了。

  「這個,阿夕,我不是來看你,我只是喝醉了出來看風景,恰好從你門外路過……」刑天想把手從老闆娘的小手裡抽回來。

  「不是看我的也不要緊。」老闆娘死死拉著,淚光瑩瑩,「你剛才那一聲大吼可真威風,我一個月來都找不著你,你說好和我一起看月賞花的。」

  「你不要哭可好?在我家少君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刑天說:「你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少君未成年就賭錢打架,違反了神農部的家規,我要帶他回去處罰先。」

  「處罰什麼,蚩尤少君多有你們神農部男子的威武啊!」老闆娘說:「留下來陪我有肉吃。」

  「可我責任在身!」刑天有點遲疑。

  蚩尤說:「嗯……其實今夜月光大好,你們熟人之間難得相見我們也不好多打攪,刑天我不必你護送,我們先走了。」

  刑天說:「少君你這沒義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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