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
二 |
|
窮則思變,雨師聽說山東邊有一處神山名叫梁山,聚積了一幫好漢,為首的叫做晁蓋,是個有名的哲人,他的思想可以歸納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八個驚世駭俗的字,很令人血脈賁張。於是很想去投奔。不過又聽說上神山需要一份叫做「投名狀」的東西,壞事做得不夠是不能入夥的。平時雖說也有些偷雞摸狗欠債不還的勾當,但是三人自覺作為惡棍還很上不得檯面。 正逢太昊、顓頊、神農三部的使者很久都不曾來了,風伯已經吃了一個月的白菜幫子湯,每天只聽得肚子裡水響,蚩尤和雨師也囊空如洗。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因為饑腸轆轆而勇敢,雨師和風伯也不例外。兩個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做點蒙面搶劫的勾當,風險固然是有,不過英雄年少總不能畏難而退。 風伯又說沒什麼大事,雖然窮困潦倒,好歹還是軒轅部的客人,有身份的世家子弟,就算被抓住了也不至於砍頭,最多不過是罰做幾天苦力,涿鹿城裡當苦力的都有免費的碎肉湯可以果腹,比質子們的生活不差。無論怎麼,聽起來都是很值得的。 於是雨師和風伯就定下了日子。雨師從自己廚房裡抄來三把菜刀,人手一把,不過叮囑說只能嚇人不能真砍,因為他找不到磨刀石,而刀刃已經鈍了很久。雨師拿自己的胳膊試過,刀蹭上去不過多一條白痕而已。若是被看出老底來,沒本錢的買賣也就不必做了。 蚩尤點頭表示理解,他們三個家裡的廚娘都已跑了很久,質子們幾年前就開不出工錢了。 風伯覺得街角對面那個熟肉鋪子比較合適他們幾個下手。他覺得鋪子老闆的小女兒對他眉目傳情已久,憑他的薄面,就算被抓住了想必也不會挨打。不過雨師對此嗤之以鼻,說那家鋪子的小女兒下巴上有個老大的痦子,並非什麼絕代佳人。大家都是英雄人物,要搶就用強,犯不上耍小白臉的花樣。 計畫就這麼定了下來,雨師和風伯進去搶錢,蚩尤就負責在門外放風。別的倒是沒什麼可怕,不過軒轅部鎮守涿鹿城的神將大鴻是個棘手的人物。所以蚩尤只需負責盯著看看大鴻是否領雲師的精英從附近經過,及時發警報,搶來的東西三一三十一,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 雨師和風伯已經進去了許久,蚩尤豎著耳朵,裡面一片安靜。 蚩尤有點惴惴不安,仿佛身處在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中。 風伯非常緊張。 雨師懂得多,對晁蓋多有研究。雨師說打劫並不算難,只要惡狠狠地把菜刀斬在老闆的鋪面上,然後面目猙獰地大吼說,不想死的就把錢拿出來!這麼就結了,沒人會為了幾個小錢拼命。 剛進鋪子雨師就低聲說:「我守在門口不讓人進來,你上去搶了錢就跑,我幫你絆住老闆。」於是面對老闆喊出「搶劫」兩個字的,就只剩下風伯一個人。 此時熟肉鋪子的老闆就在風伯面前,只要他伸長胳膊,一定能一刀砍中那張堆滿笑容的胖臉。不過他拔不出刀來,刀藏在葛袍裡,腰帶纏住了刀。風伯陰陰地使了兩把勁,明白自己如果真的要拔刀,那麼褲子肯定會先落下來。 「是風伯少君?好久都不見了。要點什麼熟肉帶回去下酒?有上好的鹿脯和牛筋,豬耳朵和黃獐腿也是最新鮮的。」 老闆很是殷勤,篾筐中的熟肉焦香撲鼻,風伯嘗試拔刀的時候悄悄咽了咽口水。 「新開張,我們最有名的熟牛尾還沒燉好,少君如果不嫌棄我們的凳子髒,且寬坐一時,我去準備點茶水孝敬?」 風伯心想你囉唆什麼,趁早閉嘴等我醞釀一下大喊一聲打劫,你把錢捧上來就好了。他咬了咬牙,做出猙獰的嘴臉。剛一抬頭,老闆的小女兒正掀起後屋的簾子看他,一雙清且媚的桃花眼,眼波嫩得能滴出水來。 風伯鼓到一半的氣焰又低落下去。女孩兒拿一方嫩綠的帕子擦著下巴上的小痦子,風伯想她還是長得很好看的,痦子也並不像雨師說的那麼大。 「哦?」老闆似乎是醒悟過來了,拍拍自己的腦門,「少君是手頭不方便?先欠著也不要緊,不如我幫少君割一刀牛腱嘗新。少君不必煩心,少君你是大富大貴的人,一時手頭緊不是大事,顓頊部的上使一來,這點小麻煩就迎刃而解了。」 風伯很絕望。 他原先的設想不是這樣的。他在涿鹿城裡欠了不少的錢,有過很多的債主擋在他所居那座高臺的下面逼債,走投無路的時候風伯只好在腦袋上插根草標,在前襟上寫「十錢一斤錢債肉償」,然後坐在自家的門口。他這份青皮光棍的勁頭嚇退了上門的債主,也讓風伯意識到不能等別人來憐憫你,與其自怨自艾,不如做個流氓。 他想說拜託你不要那麼囉唆了我們是來搶劫的,你能不能拿出一點世態涼薄的面孔讓我們鼓起一點官逼民反的雄心? 不過他不知道怎麼就被老闆拉著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手裡被塞上了一隻陶杯,裡面是一盞溫熱的茶水。老闆安慰他說人生難免起伏世道總是滄桑,君不聞軒轅黃帝陛下稱霸神州之前就是個賣草席的?那時候黃帝的草席編得很糟糕,大家都買回去擋豬欄用。 「少君將來會是不凡之人的。」老闆喋喋不休地說。 風伯不由得受了感染,被熱茶的水汽一熏,幾乎流下淚來。他想起父親還主掌顓頊部的時候,他乘著雪白的馬走在家鄉的街道上,看見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就會讓侍衛們取來風乾的臘肉分給他們。那時候小風伯的身影是何等的飄逸,心地又是何等的高尚。 風伯拿眼角的餘光看著守在門口的雨師,自覺很有愧。他丟了兄弟們的面子,大家縱橫涿鹿城吃飯不給錢,是軟硬不吃的好漢,怎麼就被一杯熱茶打倒了呢? 雨師的耳朵都要生繭了。 他承認自己進鋪子那一刻有點腿軟,於是信任風伯,把最重要的任務交給他去完成。不過他那也是因為昨夜拉肚子身體不好的緣故,搶劫本身還是很簡單的。可是結果被風伯搞得如此溫情,就讓雨師不能不憤怒了。 不過雨師的怒火很快就被老闆的小女兒壓了下去。他看見老闆的小女兒已經悄悄從後屋走了出來,拿出一塊很是肥厚的鹿脯細細地切了起來。一邊切一邊把那對軟媚的星眸投在風伯的身上,雨師忽然明白那塊厚厚的鹿脯真的是切給他們的,而且不必付錢。 雨師舔了舔嘴唇,想著算了算了,大家打劫不過是為了吃肉,既然有肉了還打什麼劫?他想風伯應該趕快站起來表示自己要走了,然後接過那滿滿一荷葉包的鹿脯,然後三兄弟旋風般地沖到誰家裡去熱上一鍋湯吃肉。他早上出來的時候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這次搶劫上了,所以沒吃早飯,此時餓得肚子咕咕地叫。 蚩尤的心情開始輕鬆起來。他想雨師和風伯肯定是放棄打劫的計畫了。 他和雨師、風伯不同,偶爾還能吃上肉。因為他有個不錯的屬下刑天,刑天跟涿鹿城裡所有開酒肆的老闆娘都很熟,經常可以拿點好吃的回來。質子們有人對此頗不屑,認為刑天出賣了色相,不過刑天表示只要少君可以吃飽,再大的苦難他也可以一個人承受。 屋簷外的水汽泛了進來,有股新鮮清潤的氣息,蚩尤喜歡這樣的天氣。在他的記憶中,涿鹿城始終都是一座昏黃的城,只是平時始終揚著飛土,遠看像是一朵翻滾的黃雲。而下雨的時候,卻像被一片雲籠罩起來,霧濛濛水濛濛,顯得乾淨。 「嘩」,他背後烏青的葛布簾子忽然掀起,兩條人影一頭紮進了外面的雨幕裡。 蚩尤稍微愣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站住!站住!給我站住!」鋪子的老闆追了出來,扯著嗓子大喊。 涿鹿城平靜的街頭被整個的驚醒了,街道兩側房舍的窗戶都開了,人們好奇地往外望。 「把肉給我留下!抓住他們,抓住他們啊!」肉鋪的老闆抓著蚩尤的胳膊大喊。 蚩尤的第一個念頭是兄弟們得手了,第二個念頭是自己被抓了。然後老闆就撒開兩條短腿也沖進了雨幕裡,把蚩尤一個人留在屋簷下。蚩尤茫然地往外踱了兩步,忽然意識到他自己根本不像是個放風的。三個人沖出來的時候,他正透出近乎癡呆的笑容看外面下雨。 他急忙撒開腿追著雨師和風伯的背影,幫會的規矩是生死與共,這是雨師說的,蚩尤雖然不是很理解,不過記得很清楚。他若是不和雨師風伯一起逃亡,就算對不起兄弟。 於是長街上兩個小賊跑在前面,老闆跑在中間,蚩尤賣命地追在最後。人們好奇地看著這個隊伍。 最後蚩尤終於超過了老闆,追上了雨師和風伯。他聽見雨師氣喘吁吁地怒吼:「你到底為什麼要跟一塊臘肉過不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