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天之熾1紅龍的歸來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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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他的本性,與其說他孤僻和特立獨行,不如說他對這個世界懷著莫大的敵意,一旦被激怒,那股敵意就不可抑制的爆發出來。 「嗨嗨!你們這些蠢貨!別碰我的兄弟!」米內被人壓在地上,還扯著嗓子高喊。斯蒂爾家的人只有他來參加彌撒,否則他早就被父親或者叔伯拉下去痛打了。 確實沒人敢接近凱撒爾了,幾位懂點格鬥的爵士本想支付這個男孩,卻被他的兇狠嚇到了。如果不在乎受點輕傷的話,制服凱撒爾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養尊處優的貓必然會愛惜漂亮的皮毛而不願接近野鼠,此刻的凱撒爾在他們眼裡就是只不好對付的野鼠。這種野孩子還是留著給騎警對付好了。 人群忽然裂開,一名騎警大步上前。在馬斯頓人的眼裡,這幫騎警一直遊手好閒,讓他們幫忙上樹抓只跑丟的貓都懶得動,可此刻這名騎警的動作卻淩厲如電閃。 火銃劃出一個巨大的半圓,槍柄重重地敲在凱撒爾的側臉上。那一刻所有人都聽見了骨頭開裂的微聲,凱撒爾的直拳已經抵到了騎警的腕間,卻被堅韌的護腕擋住了。他翻滾著旋轉著倒地,把一口黏稠的血吐在大理石地板上。 「拖他們去禁閉室!把他們都關起來!」羅曼神父怒吼。 那邊瑪德琳夫人正捂著臉嚶嚶的哭泣,萊婭夫人按著豐腴的胸口花容失色,這些都是虔誠的教友,羅曼神父怎麼能看著這些尊貴的夫人被一個野鼠一樣的男孩侮辱? 那名面無表情的騎警踏上一步,左手拎起凱撒爾的衣領,右手把阿黛爾攔腰抱起,這時本該精疲力盡的凱撒爾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嘶叫,緊緊的捂著頭,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起九-九-藏-書-網來。 那聲嘶叫真是難聽……準確地說是可怖……好像把地獄裡的魔鬼放在烈火上烤似的。 「叫大夫!快叫大夫!我哥哥犯病了!」阿黛爾驚恐地掙脫了騎警,緊緊地抱住哥哥,帶著哭腔大喊。 體力透支和騎警的那記猛擊讓原本能壓下去的頭痛症徹底地爆發出來。不知道多少次阿黛爾看著哥哥痛苦地抱著頭在床上翻滾,痛到極致的時候他從床上滾下來自己都覺察不到。凱撒爾嚴禁阿黛爾把這種情況告訴別人,連米內都不知情。 永遠不能讓人知道你的弱點,否則在你虛弱的時候,原本相安無事的人也會走過來給你一記背刺! 醫生雖然無法確診,但再三提醒阿黛爾說這種病可輕可重,病發時過量的鮮血湧向頭頂,腦部的血管有可能裂開,當場死亡或者瘋癲都是可能的,凱撒爾想要安然過完這一生,就是不能生氣不能激動,要平和。 「誰帶了糖?誰帶了糖?我得喂他吃點糖。」阿黛爾焦急地問,糖分對於緩解病情有點幫助。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動。如果換做平時,大家還是願意伸出援手的,有那麼多欣賞阿黛爾的男人,又有那麼多心儀著凱撒爾的女孩。可經過剛才的事情,這對兄妹已經不再屬於他們這個群體了,這對身份不明的野孩子,他們竟敢對高貴的瑪德琳伯爵和夫人動手,誰幫助他們就是跟瑪德琳家為敵。 「裝可憐麼。」有人猜測。 「不裝可憐就得被關禁閉室吧?」又有人說。 人群裡的安妮伸手到自己的裙兜裡,抓住了裡面的軟糖,卻被父親隔著裙子抓住了手腕。父親用嚴厲的眼神警告安妮,讓她不要管這件事。米內拍著地面,大叫著:「嗨嗨放開我!你們得讓我去幫幫我的朋友!」但他的雙腕被扣了個水手結,腰間的獵刀也給搜了出來。 阿黛爾驚慌地四顧,四周冷漠的目光像是高牆那樣圍繞著他們,她的眼淚對這些人毫無用處,哥哥的痛苦也打動不了他們,他們無動於衷。 時隔多年,阿黛爾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惡意,仿佛回到了翡冷翠,回到了那座威嚴的審判堂,她和哥哥被居高臨下的目光圍繞,那些人俯視他們,審判他們,無論她怎麼哭喊怎麼求救都得不到任何回應。 「辯護駁回!辯護駁回!辯護駁回!」他們的聲音在高處隆隆作響。 而哥哥呢……哥哥咬緊了牙關,仿佛牙齒裡咬著生鐵,無論那些男人怎麼定他的罪,他都不辯解,於是那些男人就越發的討厭他,把他的罪定的更重。 其實他早已筋疲力盡了啊,其實他的身體裡早就滿是瘡痍了啊,他孤獨地站在那幽深的聖堂裡,強硬的梗著脖子,目光像是熒熒的鬼火。 你們還想怎麼樣?你們還想怎麼樣?被你們審判和嘲諷的這個男孩已經一無所有了啊,你們還想從他那裡奪走什麼?不受控制的情緒如灼熱的岩漿沿著血管流淌……平生第一次,阿黛爾在心底詛咒這座曾經帶給她平安和幸福的馬斯頓小城,因為它傷害了哥哥。 大概連那位高高在上的神都不喜歡哥哥吧,每個人都是神的孩子,哥哥也是神的孩子……可他是神的逆子。 羅曼神父也有些躊躇,這種情形下把這對兄妹關進禁閉室去似乎顯得不太人道。於是所有人都退開了幾步,看著女孩用盡全力拖著她痛苦的哥哥去向飲水泉邊。沒有藥物也沒有糖,更沒有醫生的輔助,阿黛爾僅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喂凱撒爾點水,用水浸濕裙角敷在他的額頭上。但她首先得把哥哥弄到飲水泉邊去。 偌大的教堂裡回蕩著女孩的哭聲,就像一隻被從鳥群裡驅逐出去的知更鳥在夜幕下哀叫。凱撒爾雖然瘦削,但嬌小的阿黛爾想要拖動他還是很不容易,她纖細的脖子上青筋凸出,額發垂下來遮住面容,人們只能看見淚水漫過她的臉在下頜上彙聚,仿佛流不完的山泉。 幾位男士終於受不了了,上前一步,想著幫這個女孩把她哥哥挪到飲水泉邊去總是紳士該做的事。可那邊瑪德琳夫人又開始捶著心口號啕大哭,喋喋不休的祈求著神憐憫他這可憐的婦人。她那麼虔誠地信著神愛著神,卻被魔鬼般的孩子侮辱。 原本要幫忙的手最終還是縮了回去,沒有人願意當眾背叛自己的階級地位。他們是馬斯頓本地人,是高高在上的老家族,理應團結在一起,即使那對兄妹看起來有點可憐,即使阿黛爾那麼美,可仍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沉默中,風雨聲變得格外清晰,沉重的黑鐵大門在震動,好像全世界的雨水都被聚攏起來澆在了這座教堂的屋頂上。雨水沖門縫下方浸了進來,混著枯枝敗葉。騎警隊長的臉色有些難看,馬斯頓位於半山,雨水太大的話會造成山洪,山洪規模可大可小,小型的山洪會順著城市旁邊的洩洪溝流走,大型的山洪卻會衝破城市上方的防洪壩,帶著枯枝敗葉和碎木浩浩蕩蕩地席捲全城。歷史上馬斯頓曾經重建了兩次,就是因為被山洪摧毀。偏偏是這個時候,城裡抽不出人手去盯著山上的水勢。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概就是這回事。 「你們幾個去找些碎布來!把門縫堵住!」騎警隊長下令。 沒人去管凱撒爾和阿黛爾了,騎警們匆忙的扯下幾張帷幕去堵塞門縫,向著教堂內部避讓。阿黛爾終於拖著哥哥挪動到了飲水泉邊,撩起裙擺浸入水中,想把濕潤的裙擺塞進哥哥嘴裡讓他好歹喝點水。但凱撒爾在劇痛中牙關緊扣,連點水都喝不進去。 「請幫幫我!請幫幫我們!求求你們!」阿黛爾環顧四周,可無人回應她的目光。飲水泉所在的區域正好是門前,冰冷的雨水流淌著逼近她,漫過她的膝蓋。門縫裡滲進來的雨水把她淋得濕透。她仿佛坐在無盡的暴雨中,所能做的事情只是抱緊她似乎正在死去的哥哥。 「孩子,你不要害怕,因為我與你同在。不要驚慌,因為我是你的神。我必堅固你,我必幫助你,我必用我公義的右手扶持你。」她撫摸著哥哥的額頭,念誦著彌賽亞聖教的祈禱詞,此時此刻能夠幫助她的,大概也只有那在至高無上的神了。 滾滾的雷聲由遠及近,那沉重的鐵門猛然洞開,那一刻紫色的電蛇撕裂夜空,漆黑的人影站在教堂門口,風聲仿佛獅吼,教堂中的燭火被疾風壓得矮下身去,半數以上的火光在門開的瞬間熄滅。 那扇門本該是鎖死的! 騎警隊長在這忽如其來的變故中流露出野獸般的警覺,後腰交叉的火銃滑入雙掌,直指那個黑影。他沒有問話,也不準備問話。他的真實身份是高文共和國的精英戰士,此時此刻馬斯頓處於一個極特殊的時間段,一切的危險因素都要排除。黑影有任何進攻的表示,騎警隊長就會對準他的膝蓋開槍。 風過去之後,燭火重新升起。教堂內的亮度恢復了,那個忽然闖入的黑影就站在阿黛爾和凱撒爾面前,暗紅色長髮在風裡起落。輕盈的裙擺也在風裡起落,腳下是四下滿溢的雨水,她那麼纖細修長,便如水上盛開的蓮花。 竟然是個女孩。騎警隊長愣住了。「什麼人?」他嚴厲的喝問。 「來自東方的魔女哦。」女孩清清淺淺地笑著,仿佛從畫中走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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