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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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勒驚得轉身,看見欽達翰王一雙白多黑少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他,不知何時,欽達翰王醒來了,或者根本沒有睡著。 他們是祖孫,又是關在籠子裡的兩隻野獸,理應互相防範。 「『鎖龍廷』用的是東陸買來的冷鍛魚鱗鋼,最好的冷鍛魚鱗鋼,不管怎麼煆燒都不會退火。能夠切開它的只有魂印兵器。」欽達翰王說。 阿蘇勒想到他那柄影月,可惜影月不在他的身邊。 「爺爺,是我吵醒了你麼?」他低聲說。 「不,我沒有睡著,我以為你拔刀想要試試我的頸骨,對你多了些期待,但是你居然去試鐵籠子。」欽達翰王輕蔑地說,「這是『鎖龍廷』,你那個聰明的阿爸造出的東西,連龍都能困住。」 「我只是不能這麼等著。」阿蘇勒說著,踮起腳尖想去試試能否撬開被機括封閉的頂部。但是薄刃的刀甚至插不進頂部和側部鐵欄的縫隙,那機括的控簧力量驚人,簡直可以比得上陳國炬石車所用的。 「三十多年前我就試過,不可能。」欽達翰王冷笑,「比起來我的頸骨更適合動手。」 「爺爺,我不會拔出刀對著你,十年前不會,現在也不會。」阿蘇勒輕聲說,「我是你的孫子阿蘇勒,不是魔鬼。」 「那看起來我是魔鬼了?」欽達翰王說,「愚蠢的懦弱!當兩個人中只能活下一個人,一個是十八歲的孫子,一個是快要死掉的爺爺,你難道不明白誰更應該死?」 阿蘇勒搖搖頭,「不會的,不會兩個人中只能活一個人的,我們會出去的。」 「說著這麼愚蠢的話,但是比小時候還是多了些膽氣。」欽達翰無聲地笑,「可是有些時候就是這樣,一個爺爺一個孫子,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那你怎麼辦?」 阿蘇勒還是搖頭,「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想那麼殘酷的事情?不該這樣的,都該好好地活下去啊。」 欽達翰王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地穴頂部的一點微光,「連這世界的神都是魔鬼,這世界怎麼會不殘酷?你不該回來的,草原不適合你,你應該一輩子呆在東陸那個屬於懦夫的地方。」 「風炎皇帝呢?他也是懦夫麼?」 「你在東陸聽說了風炎皇帝的事?」欽達翰王斜眼一瞥阿蘇勒,「他也是懦夫,如果他不是太在意那些忠於他的將領,也許他已經攻下了北都城。」他喃喃地說,「這些年有時候我會不斷地想那個那人為什麼要打到北陸來,也許只是要證明他自己,那個愚蠢的男人……來,坐到這裡來,跟我說說東陸人怎麼說風炎皇帝,你如今是我們青陽部最懂東陸的人了。」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地面。 阿蘇勒走到他身邊坐下,也望著頭頂的微光,想了很久,「東陸人很尊崇他,說他是僅次於薔薇皇帝的白氏最偉大的皇帝,如果他還能再活二十年,一定可以把大胤的疆界推到整個九州。街巷裡很多人說他的故事,那些人被叫做說書人,有點像我們吟唱《遜王傳》,把風炎皇帝的事情編成英雄演義來講,說得很好玩,沒那麼嚴肅。他們說風炎皇帝和蘇瑾深、李淩心、姬揚、葉正勳四位將軍就像兄弟一樣,被稱作鐵駟車,馳騁天下,任誰也擋不住,任誰也不能拆開他們,最後姬揚被問罪誅殺了,風炎皇帝活活給氣死了。」 欽達翰王的眼睛裡難得地透出了興致,「鐵駟車固然可怕,最難纏的那個對手還是公山虛,他一個可以頂鐵駟車四個人!」他想了想,「也許還加上一支三萬人的軍隊!」 阿蘇勒想起了什麼,「對了,我在東陸認識了一個朋友,他叫姬野,是姬揚將軍的曾孫。」 「他用槍麼?」 阿蘇勒點頭,「他的槍用得很好,叫做猛虎嘯牙,是一柄魂印兵器!」 欽達翰王也點頭,「姬揚是個令人放心不下的對手,他所帶的騎兵隊可以和我們草原人的騎兵隊相比,而且很快,快得就像風一樣……你笑什麼?」 阿蘇勒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也許是想到了姬野的緣故,也許是終於找到了跟爺爺的話題,他心裡徘徊的沉鬱之氣忽然散了很多。 「我只是……覺得我又能跟爺爺說說話了,我心裡……悶得慌。」他說。 「廢物,總是因為別人而活,別人不跟你說話,你就連笑也笑不出來。」欽達翰王淡淡地說,「既然喜歡說話,就再跟我講講東陸的事,以前你的奶奶也經常給我說,她說天啟城裡皇帝的宮殿是用木料和石頭建造的,其中有一個叫做太清閣的房子,有一百個誇父那麼高。她還說起過天啟城裡的集市、吃的東西、節日,還有那片名叫上清池的大湖,她說每到春天的時候,東陸那裡的貴族女孩就穿著又輕又薄五顏六色的裙子,一起在那個大湖上劃鳶船,青山綠水的,湖兩邊都是圍觀的人。」 「我沒去過天啟城,有一次我跟著東陸的老師出去打仗,已經打下了殤陽關,很接近天啟城了。天啟城裡的皇帝等著老師他們進京去覲見,可是老師不願去,帶著我們又回了南淮。」 「你老師真是個奇怪的人,他不去,也應該讓你們去看看熱鬧。」 「我和姬野後來也很後悔,覺得要是跟老師告個假,就能混在大軍裡去天啟城裡玩玩了。」阿蘇勒說,「不過南淮城也跟天啟城一樣繁華,那裡有個叫做鳳凰池的大湖,據說比上清池還要大。春天的時候,城裡貴族的女孩們也都穿著新裁的裙子去泛舟。然後她們就會在林子裡野餐,把外面的裙子解下來,每一件張開都有兩件馬步裙那麼大,有晏紫的、水紅的、杏黃的、月白的,能想到的顏色都有,在周圍樹上系上繩子,圍成錦帳,她們就在裡面喝酒和玩,外面的人看不見。」 「你也去看麼?」 「去……我和姬野每年都去。」阿蘇勒說。其實最喜歡去看的是羽然,拉著他們兩個飛跑著穿過林子,到鳳凰池邊視線最好的地方,騎在他們倆某一個人的脖子上,往水上或者那些錦帳裡張望。可他還沒有想到如何跟爺爺講羽然的事。 「在東陸有相好的女人了麼?」 阿蘇勒愣了一下。爺爺的想法是很簡單的,若是有了喜歡的女孩,就該去獵了狐狸來,把洗剝好的狐狸皮子掛在她家的帳篷外,告訴她自己喜歡她;就該和喜歡她的其他男孩打架,告訴周圍的人這女人已經是自己的領地了;就該帶著她騎馬到看不到人的地方,把她的裙子解下來。如果他告訴爺爺他喜歡羽然卻連告訴她的勇氣都沒有,爺爺一定覺得他很沒用吧? 「沒有。」他低下頭。按照欽達翰王所謂的「相好」,他在東陸確實是沒有的。 「沒用!」欽達翰王給出了同樣的結論。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欽達翰王說,「若是有了相好的女人就得告訴我,我是你爺爺。」 「嗯。」阿蘇勒點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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