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五五


  他轉身出賬,金帳裡只剩下旭達汗一個人。旭達汗抬起頭,默默地看著帳頂,低低地歎了口氣,「出來吧。」

  一個瘦削的黑影從帳幕後閃現,悄無聲息地從背後逼近旭達汗。他佝僂著背,行走起來就像一條餓極了的豺狗,要從後面撲殺一隻獵物。而旭達汗很平靜,作為青銅之血的繼承人之一,他可以不畏懼任何人。

  那個人全身的皮膚都被裹在質地古怪的衣料裡,雙手套著黑色鯊皮手套,臉上蒙著黑巾。縱然這樣,看他一眼,尋常的人也會做噩夢,從黑巾眼孔裡露出的兩隻眼睛異常深陷,眼眶的骨頭鋒利地凸出,像是被人用小刀剮去了眼眶周圍的肉。

  那人嘿嘿地笑了兩聲,聲音刺耳陰沉,「三王子,你終於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血統。」

  「龍籬,這讓你這麼開心麼?」旭達汗冷冷地回應。

  被稱為龍籬的黑衣人還是笑,「我只不過覺得這樣一來,北都城離得局面會更加有趣,讓我急切地想看到後果。」

  「想賭博麼?來下注吧,誰會活到最後?」旭達汗說。

  「我已經把賭注押在了三王子的身上,誰能不相信三王子這樣雄才偉略、卻又身懷青銅之血的人?」龍籬說,「只是此刻以此公然示威,三王子不怕激起兩家大貴族的敵意?他們已經知道三王子是不肯簡簡單單向朔北部低頭的,那麼他們和三王子就沒有共同的利益,你們之間的合作隨時會崩掉。」

  「我必須讓他們有所忌憚,我需要更多一點的時間,但是我現在手中沒有可調動的兵。」旭達汗直視龍籬那雙可怖的眼睛,「你有多少人?」

  「一百個,這是我為台戈爾大汗王他們訓練的,原本的目的是把刀子插進比莫幹的心口裡。不過,三王子幹的更漂亮。」

  「我可以調用這一百人麼?」

  「隨時,」龍籬說,「本堂已經認可了三王子,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支持三王子。」

  旭達汗點了點頭,眼瞳深處忽然寒芒一跳,「龍籬,十三年之前,你從東陸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投奔在台戈爾大汗王的麾下,帶給他松針箭的技術,也為他訓練殺手。那時候,你的雇主是辰月教麼?」

  龍籬笑了,「三王子對於東陸的事情,瞭解得真多。是的,那時辰月以重金雇傭了我們,我的任務就是支持三位大汗王,扶助三王子登位。那時候沒人看得出三王子是一頭雄獅,三位大汗王想以你為傀儡,辰月和我們也都認為一個沒有實權的大君對己方有好處,所以我們合作默契。」

  「原來是這樣,」旭達汗微微點頭,「最早支持我的人竟然是辰月教……那麼現在辰月的教士山碧空就在朔北部的營寨裡,是那邊尊貴的客人,你這個天羅刺客為什麼又選擇了我這一方,你明知道我並不準備對朔北部臣服。」

  「因為局面在變化,立場也在改變。我知道的是,辰月的囂張已經令本堂大為不安,本堂的長老們認為辰月將發起一場席捲東陸的戰爭,這將大大傷害我們在商道上的利益。所以我得到的最後密信裡說,去年的深秋,本堂已經決定徹底地倒向辰月的敵人,在東陸,那群人被稱作『天驅』。本堂在宛州的南淮城做了最雷厲風行的事,直接派遣刺客殺死了辰月的使節,救出了您弟弟的老師,一位天驅武士團的重要領袖。從那一刻開始,我們和辰月已經變成了敵人。」

  「席捲整個東陸的戰爭麼?」旭達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倒是讓人期待啊……」

  「隨時等待您使用那一百柄隱藏在黑暗裡的刀,加上我的,是一百零一柄。」龍籬用謙恭的聲音說,「主人。」

  「我現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幫我安排。」

  「什麼事?」

  「我的爺爺欽達翰王年紀已經很大了,我想讓我的弟弟去牢籠裡照顧他。」

  龍籬楞了一瞬,「兩個有青銅之血的帕蘇爾家人關在一個牢籠裡?三王子,你在想一件可怕的事。」

  「可怕麼?」旭達汗面無表情。

  「欽達翰王已經老了,不像您,他無法控制狂血帶來的殺意。他發怒時會殺死任何人,即便是最心愛的女兒,」龍籬說,「他也會殺死他最心愛的孫子,當然不是您,而是……世子殿下。在欽達翰王的眼裡,雄才偉略的三王子卻比不上一個軟弱的年輕人,真讓人傷腦筋。」

  旭達汗拉動嘴角,無聲的笑笑,不說話。

  「我的話讓三王子覺得不舒服了麼?」龍籬桀桀地笑了起來,「可這是事實,十年之前也是三王子讓我把世子扔進鼠洞裡。可真的太意外了,那孩子沒死,反而學會了大辟之刀。其實那時三王子已經察覺了自己的青銅之血,也該知道,大辟之刀的最後繼承人是欽達翰王納戈爾轟加,除了他,還有誰能在鼠洞裡把那開天闢地的一刀傳授給世子呢?想起來是不是很後悔?」

  「十年之前我告訴你不要殺死阿蘇勒,今天我也一樣不會殺他。他的生死,由他自己掌握。」旭達汗說,「我不後悔。」

  「三王子,你的心機太深了,這是缺點,做人該坦白一些,否則我們作為三王子的盟友,心裡難免揣著不安。」龍籬說,「十年來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卻得不到結果……以三王子做事的狠絕,為什麼會給沒用的弟弟留了那條活路?如今三王子能對我說出這個秘密了麼?」

  「其實在有些事情上,我的心機沒有多麼深,只是你們想得深了。」旭達汗輕聲說,「我沒有讓你殺死阿蘇勒,只是因為,同是留著青銅之血的人,我早就看出了他的潛質。青銅之血是帕蘇爾家最神聖的東西,我不忍心他被你們這樣的人殺死。」

  「僅僅這樣?」龍籬有些吃驚。

  「僅僅這樣。」旭達汗淡淡地回答。

  龍籬點點頭,轉身離去。旭達汗也習慣了,龍籬從不告別,也從不打招呼,來來往往就像一個孤魂。

  「三王子,我很看好你。」走到金帳門口的時候龍籬忽然回頭。

  「我有這個榮幸麼?」旭達汗冷笑。

  「因為你強大,所有曾想把你當做傀儡的人,都是你名單上的敵人,你會一個個把他們除去,即便是黃金王和朔北狼主。」龍籬微微躬身行禮,「祝您在草原主人的帳篷裡,做個香甜的好夢。」

  「你也會說這樣的客套話?真讓人不安呐。」

  「抓緊時間睡吧,聞著著空氣裡的血腥氣,大戰就要開始了吧?不知道還有多少機會閉上眼睛再睜開。……」龍籬笑,笑聲鋒利得如小刀刮著耳骨。他忽然消失了,甚至旭達汗也沒有來得及看清,一張黑色的蒙面巾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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