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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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勒,我親愛的弟弟,我該怎麼說你?這十年裡你長高了,強壯了,學了東陸人的武術、東陸人的兵法,可是你心底裡還是那個懦弱的小孩。」旭達汗輕聲說,「你大聲吼著要保護誰,可是你除了大吼還能做什麼?你要保護的那些人一個個地死了,青陽馬上要滅族,你卻只能在這裡吼叫在這裡哭……」 「你真讓我失望……」他忽地怒容滿面,放聲大吼,「你是有青銅之血的男人!你本該是這個城的救主啊!」 阿蘇勒呆呆地望著旭達汗。他看得出那憤怒不是偽裝的,壓抑了太久之後,在這一刻噴薄而出,像是銳烈的雪風。 旭達汗·帕蘇爾,這個心永遠深得像井的男人,可以平靜地帶著微笑看著自己的哥哥被馬蹄踩死,卻又為什麼如此憤怒? 旭達汗歎了口氣,以手支著額頭,仿佛極疲倦,「你和比莫幹那樣軟弱的人,有什麼力量守護青陽?這個亂世的權柄,只能握在最強的人手裡!」 「軟弱的人,永遠……都是沒用的!」他拋下了這句話,策馬離去,大隊的騎兵跟隨在他的身後,把雪塵灑在阿蘇勒的身上。 第五節 胤成帝六年,一月七日,夜。 北都城外,呼都魯汗策馬而行,緊緊跟著巨狼背上的蒙勒火兒。每次晚飯後蒙勒火兒會騎狼漫步,有時候出去一整夜才回來,不知去哪裡。偶爾山碧空會陪著他,呼都魯汗則很難得陪伴父親散步,今天是他苦求而得的機會。 「父親,旭達汗是個危險的人,我們該收緊傀儡的線了!」呼都魯汗一直想跟父親說明白這個問題。 根據情報,青陽大君比莫幹已經被處死,歸附于旭達汗的三大貴族掌控了局面,如今人人都期待貴族家主們能夠想出好辦法來和朔北部議和。可旭達汗的信裡說局面依舊混亂,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收攏人心,所以他暫時不能打開城門。 但蒙勒火兒對這件事毫不在意,這些天他只是騎著巨狼圍繞北都城轉圈,獨自一個人,悠閒而沉默。 「這等於謀逆啊!」呼都魯汗又一次念叨。 蒙勒火兒一拍胯下的巨狼的頭,這匹狼王止步了。巨狼扭頭看著呼都魯汗,呼都魯汗那匹薛靈哥戰馬驚悚地退後幾步。風吹起巨狼三尺的長毛,毛邊暈著月光,這匹狼的眼神和他的主人蒙勒火兒一樣,冷冷的睥睨眾生。呼都魯汗低下了頭,不敢直視。 「呼都魯汗,你應該更冷靜,更有耐心。莽撞的人,對戰果太貪心的人,是不可能持久地掌握權力的。」蒙勒火兒依然看著前方。 呼都魯汗背後悄悄地沁出汗來。「掌握權力」,這話蒙勒火兒說到了他的心上。 「兒子心裡是很焦急。」呼都魯汗說,他不說自己知道錯了,因為他知道蒙勒火兒不喜歡這樣敷衍的謝罪。 「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陷阱,裡面是一群饑餓的野獸。我們向陷阱裡投了一個誘餌,他們會為了爭吃這個誘餌而互相搏殺。如今只是剛剛死了一個比莫幹,這場鬥獸只是開始」蒙勒火兒淡淡地說,「旭達汗非常聰明,他知道自己並不是鬥獸的人,而是野獸之一。他要成為最強的野獸,再來和我們談條件。」 「兒子是擔心旭達汗這頭野獸不好控制,而且等到他們拼得兩敗俱傷,北都城裡也不剩下多少人可以為我們所用了。打下一座空蕩蕩的死城,對我們有什麼意思?」 蒙勒火兒笑了笑,「我的兒子,我要說你多少遍你才能記住?」 呼都魯汗一愣。 「我來這裡的目的和你,還有山碧空都不同。你想要更大的權力,而我,」蒙勒火兒扭過頭來,眼裡滿是嘲弄,「只是回到我曾經踏入的陷阱裡,來復仇!」 「是!」呼都魯汗一手按胸,低下頭去。 「多好啊,看著自己的仇人們相互廝殺,在那個被命運詛咒的城裡,拋下了貴族的驕傲和草原主人的威嚴,淪為野獸一樣的東西。」蒙勒火兒舒心地笑笑,「那不是最痛快的復仇麼?」 「是!」呼都魯汗再次說,他自己已經明白再勸什麼都是沒用的。 「我不擔心旭達汗,」蒙勒火兒最後說,「我甚至期待著他要死其他所有野獸之後,出城和我決戰。這很好,我蒙勒火兒的外孫應該這樣。」 他有拍了拍巨狼的頭,巨狼抖動全身長毛,以舒緩的步伐在風雪裡漸漸遠去,淒冷的月光照在一人一狼的身上,在背後留下長長的影子。這一次呼都魯汗沒有追上去,他想自己的馬跑得再快,也永遠追不上父親的步伐。他眼前那個孤獨如魔鬼一樣的人,正一步步地,仿佛要踏在月光走上天空。 此時此刻,北都城裡,金帳中,燈火通明。 這座沉寂已久的帳篷在它的前主人死後忽然煥發了活力,曾經死也不願再踏入金帳的大貴族斡赤斤家主人和脫克勒家主人都應旭達汗的邀請出席了這場盛大的晚宴。 在如今食物匱乏到極點的北都城裡還有這樣豐盛的筵席,那些縮在自己帳篷裡用燕麥粒和草根果腹的窮牧民是不敢想像的。鐵叉上架著焦香的全羊,罎子裡溢出濃郁的酒香,赤裸上身的奴隸們在火焰上反動鐵叉,同時把一勺勺烈酒澆在將熟的羊肉上,酒在火焰裡瞬間就蒸成了青煙。烤好的羊被利刀片成薄片兒,碼在銀盤子裡,澆上赤紅色的辣醬,灑上紫蘇碎屑,再淋上幾滴透著濃香的芝麻油,呈在貴客的面前。一同呈上的還有滋滋冒著油泡的獺子肉、月白色的乾酪和風乾的鮭魚,這些鮭魚是在炎熱的夏季在南方千裡外的天拓海峽捕獲的,不抹任何香料和鹽,在海風裡吹幹之後送到北都來,是海邊居民獻給大君的貢品。 嬌美的少女們圍繞烤羊的火堆舞蹈,她們穿著昂貴的紗裙和羊羔皮子的坎肩,兩隻紗織的袖子是半透明的,就看火光可以看見他們柔軟如青藤的臂膀和圓潤的肩頭。 這場盛筵用來慶祝一個叛徒的死去,他的名字叫做比莫幹·帕蘇爾。 斡赤斤家主人喝得很盡興,滿臉泛著紅光,懶洋洋地倚在羊皮靠墊上。肆無忌憚地品味舞蹈少女們的曲線。在此之前他從未有機會這樣坦然無忌地直視她們,這些少女都是金帳宮裡從小培養的女官,她們細嫩的雙手不像普通的蠻族女人那樣握過羊鞭切過馬草,她們只是等待著伺候蠻族的主人,大君。 主座上的旭達汗也很盡興,一再地舉杯敬酒,酒香辛烈的古爾沁烈酒被男人們倒空了一壇又一壇。 「果真是草原之王的享受啊!」脫克勒家主人大聲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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