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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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阿蘇勒還真的不簡單!」貴木死死握著腰間「獅子牙」的刀柄,眼睛裡全是恨不得自己上陣衝殺的衝動。 「是啊,站在城牆上往下看,他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旭達汗淡淡地說,而後他低低地歎了口氣。 貴木覺察到哥哥的心緒不佳,一把按在旭達汗的肩頭,「若是哥哥你領軍,這仗能打得一樣漂亮,不……更漂亮!」 「我不是為這些事煩心,」旭達汗撥開貴木的手,壓低了聲音,「我們這些流著朔北血的人,原本就只能做看客。」 「可阿蘇勒也有朔北血。」貴木反駁,「阿蘇勒在戰場上的經驗,怎麼比得上哥哥你,哥哥你可是在西面迎擊過誇父軍隊!」 「可是他很簡單啊,阿蘇勒是個內心很簡單的人,」旭達汗低聲說,「你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想要什麼,擔心什麼,害怕什麼。所以比莫幹會相信他。」 他注視著貴木,「你從我的眼睛裡能看出我在想什麼麼?」 貴木愣了一下,撓了撓頭。 「不,你看不出來的,」旭達汗幽幽地說,「有時候對著鏡子,我自己都看不出來。」 他的嘆息聲被城外高亢的喊殺聲吞沒了。 阿蘇勒夾在騎兵中央,目測他與黃金蒼狼騎之間的距離,只剩一裡半。 他回憶著澀梅谷口和離國雷騎相遇的那場戰鬥,那是東陸名將和騎兵霸主之間的經典戰例,雷騎軍以名聞天下的「兩段沖」在大約五百步的距離上發起了猛攻,紅潮滾滾,勢如破竹。這是他唯一一次騎兵實戰的經驗,他在揣摩距離,猶豫著何時開始「破箭」,這是「破箭之陣」的第二步,由他親自領兵。 一名虎豹騎策馬狂奔到他面前,「大那顏,左右鋒損失已經過半!」 以士氣支撐的左右鋒在損失過半之後無法堅持很久,阿蘇勒看了看自己馬後的巴魯、巴紮和哈勒紮,三個人同時對他點頭。 「傳令左右鋒,準備『破箭』!」他對虎豹騎下令,同時從袖口中取出了比莫幹給他的那枚飛虎紋的黃金令符,高舉過頂,「飛虎帳!準備衝鋒!」 他背後的就是飛虎帳,青陽九帳騎兵中已經消失了很多年的一部,比莫幹恢復了這支騎兵,親手訓練他們,以他們為自己的親兵。此刻一萬個男人穿著一萬件東陸鐵鎧,握緊了一萬柄東陸淳國造的折鐵刀,這是一支生力軍,阿蘇勒一直謹慎地把他們保護在左右兩鋒之後。 此刻從北都城的城牆上往下看去,青陽軍前部的「箭鏃」忽然裂開,九王部和木亥陽部的騎兵們分別向著兩側擠壓朔北騎兵,掃蕩開一條几十丈寬的道路。「破箭」了的飛虎帳蓄積已久的殺氣噴薄而出,大那顏阿蘇勒·帕蘇爾一騎當先,一萬個披紅氅的男人隨著他拍馬舞刀,縱聲咆哮。 朔北騎兵們為之色變。 東陸離國的「兩段沖」在草原上被重現,一萬人分作前隊五千人和後隊五千人,中間相隔數百步,直取黃金蒼狼旗的位置。 呼都魯汗立馬在自己的戰旗下,看著不遠處那支穿紅的青陽軍,正高速地撕裂朔北部的陣型,向著他逼近。 他微微皺眉,他的兵力占優,但大部都用於剿殺敵軍的後軍,對著那些沒有戰鬥力的中軍展開屠戮,但是那裡的莫速爾家騎兵浴血死戰,朔北人一時還難以全殲他們,兵力陷住了,沒能及時調回來。圍困敵軍前軍的部隊則遭遇了極大的壓力,敵軍左右鋒都是極其精銳的騎兵,而青陽的領兵人物還在左右鋒後藏著一支生力軍,短瞬間佔據了正面的兵力優勢。 「世子,危險!敵軍從正面突破了!」護衛武士提醒他。 「急於殺死我麼?」呼都魯汗低聲說著,抬頭看了看自己那面織金的大旗,「還是我的旗幟太耀眼,就像燈火那樣招蛾子?」 「世子,我們往後撤兩裡吧!」護衛武士說,「如果敵軍沖到面前我們再拔旗後撤,會很倉促,若是真的被人奪了旗,那該多丟臉。敵軍不過是垂死掙扎,等我們的大部解決了敵人後軍再轉回來,我們就勝了。」 「我可以暫時後撤,但是我的旗不能撤。」呼都魯汗拍了拍旗杆,「從今天這一戰開始,我要每一戰都把我的旗往南插,一直插到……東陸的南端!」 「可……敵軍就要上來了。」護衛武士不解。 「交給那個人吧,」呼都魯汗微笑,「既然他是那麼強有力的人,就讓他來守護我的旗。我們走!」 飛虎帳騎兵鑽透了朔北部在正面薄弱的防禦,當他們完全衝開了朔北騎兵的阻擋之後,整隊中爆發出一陣歡呼。 他們距離那杆黃金蒼狼旗只剩下幾百步了,奪旗的人會被看做英雄,他們每個人都渴望著成為英雄,而朔北部世子居然沒有及時帶著他的戰旗後退,給了他們最好的機會。 阿蘇勒帶馬閃過的瞬間把影月轉到左手,右手把一個來不及閃避的朔北武士從馬上直抓了起來,用力向一側拋出。短暫的哀嚎聲後,那個朔北男人消失在飛虎帳騎兵的鐵蹄下,阿蘇勒心裡微微有些不忍,繼而驚得拉住了馬韁。 他和黃金蒼狼旗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礙了,此刻他才發現旗下沒有站著呼都魯汗或是任何一個朔北人,旗下只有一個人,一個老人。 那個像極了離國國師雷碧城的老人,山碧空。 山碧空佝僂著背,扶著旗杆而立,像是一個居於山中的老人扶著古樹眺望,騎軍帶起的大風把他一身灰袍吹得呼啦啦作響,他顯得平靜、孤獨、又蒼涼。面對來勢洶洶的鐵騎兵,他沒有絲毫畏懼的神情,隔著幾百步和阿蘇勒對視了一眼,而後轉過身,背著手,圍繞著蒼狼旗漫步。 這詭異的一幕令飛虎帳的騎兵們都覺得不安,他們紛紛拉住了戰馬,在距離山碧空兩百余步的地方站住了。這樣一支龐大的騎軍,停下來很是艱難,騎兵們急促地喘息著,等待著阿蘇勒的命令。 哈勒紮攔在阿蘇勒的馬前,「大那顏,那是……辰月教士!」 「我知道。」阿蘇勒聽著影月發出了不安的鳴響,「他還是個位階很高的辰月教士。」 「怎麼辦?是疑陣麼?」 阿蘇勒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是呼都魯汗他正向著白夜蒼狼旗那邊撤退。」巴魯指著遠處。他們已經登上了高處,附近幾裡內的局勢看得清清楚楚。 「不能停下,」阿蘇勒長刀虛劈,「我們距離黃金王和狼王都不遠了,我們不能停在這裡,九王說得對,後面沒有我們的路。」 山碧空遙望著對面那支殺氣騰騰的隊伍。他已經很老了,可視力還沒有衰弱,看見了被萬軍簇擁的那個年輕人,他穿著白色的皮鎧,舉著那柄天驅領袖的長刀。 一萬雙眼睛都在看著山碧空,這是一對一萬的凝視,山碧空的目光平靜坦然。 遠處的喊殺聲被風卷上高空,又自上而下地壓過來。他所在的高地如同死亡之海的海灘,這海的水是死人的血和哀嚎組成的,它掀起滔天的巨浪,席捲過來,要把他吞沒。他已經很老了,看過不知多少人死去,立於戰場中央不會感到悲傷,但總覺得疲憊。 這個世界紛紛擾擾,總有些理由讓男人們不得不舉起刀去搏殺,他們咆哮,他們砍殺,他們哀嚎。 「這是這世界的罪啊,」山碧空在心裡說,「不是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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