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七三


  「對方的前鋒會是白狼團麼?」不花剌壓低了聲音。

  木黎緩緩搖頭,聲音極低:「白狼團是狼主的珍寶,他不會輕易把馳狼放在最前面。」

  「那前鋒是騎兵還是步兵?」

  「騎兵,呼都魯汗統領的大隊騎兵!」木黎把陶罐裡的酒一口喝幹了,「他們已經過河,距離這裡不到半裡!」

  不花剌心中一凜,忽然看見木黎那柄刀的刀柄微微地震顫起來,發出低而銳利的蜂鳴聲!

  「刀!」木黎低聲喝令。

  「刀!」周圍聽見他聲音的幾個奴隸武士同時低聲呼應。

  「刀!」更多的人聽見了之後呼應。

  這個命令以極低的聲音極快地向外傳播,每一個接到命令的武士都緩緩地拔出了彎刀,三千柄彎刀出鞘的低聲連成悠長的一片。所有奴隸武士都採取半跪的姿勢,深深低下頭,幾乎是蜷伏在雪窠子裡,雙手持刀收在腰間,刀鋒斜斜地指向上方。

  此刻如果從正上方看過去,三千柄彎刀半埋在雪裡,就像一片鋼鐵荊棘。

  不過一會兒,不花剌也能感覺到地底出來的震動了,那震動很快數百數千倍地增大,仿佛地震,又仿佛地底有一頭巨獸用它的背脊暴躁地拱著地面要破土而出。木黎說得沒錯,那是大隊騎兵賓士時震動了地面,那柄插進泥土裡的刀就是木黎的斥候。

  每個奴隸武士都抓起一把雪吞在嘴裡,木黎也一樣。不花剌學著做了,那股刺骨的寒冷幾乎要把他的口腔也凍裂,但是冰冷的水流過喉嚨讓他冷靜,他呼吸的白氣也被雪完全地吸收了。不花剌嘗試活動手指,他的指節發出微聲,被對面的木黎微微揮手阻止了。木黎的目光轉向那柄插在土裡的刀,那柄刀震得極快,發出的蜂鳴聲卻被馬群逼近的聲音完全吞沒了。

  頭頂上掠過了巨大的風,風裡帶著馬的腥臊氣,濃重得讓人反胃。那是多少匹馬?幾千匹?上萬匹?不花剌已經無法判斷,朔北部前鋒的人數超過了他的想像,朔北武士們似乎完全沒有防備埋伏而是全軍壓上了。然而埋伏只有三千步兵。

  不花剌深深吸氣,不再呼出。那柄刀震得幾乎要從泥土中跳了出來,鐵蹄聲仿佛就在頭頂,下一個瞬間也許馬蹄就會踩爛他們的頭,可是沒有人發出進攻的命令。

  不花剌忽地感覺巨大的黑影壓了下來!他仰頭,看著一匹戰馬,薛靈哥種的戰馬,正在四蹄騰空地從他頭頂掠過!這個瞬間他對面那個遞酒給他的奴隸武士忽然彈了起來,他蜷曲的身體展開時,就像一片彎曲的鋼,彎刀在空氣裡閃動,沒入了那匹戰馬的腹部。戰馬被自己的衝勁帶著仍舊向前,奴隸武士雙手死死地握刀不動,馬血暴雨般淋在不花剌的頭上,駿馬從腹部到兩腿間,劃開一道深一尺、長四尺的巨大傷口,駿馬翻滾著倒在雪地裡,大堆的內臟從傷口裡滾了出來。又一個奴隸武士起身,一刀紮透了那個被甩落的朔北武士的喉嚨。

  隨著第一擊,整片鋼鐵荊棘發動了。大群的朔北騎兵同時到來,他們的陣形堪稱完美,前鋒平齊如一條直線,上百匹戰馬前後差不過半個馬身。隱藏在雪窠裡的奴隸武士們輪次彈起,刀光在空氣中一閃而沒。朔北武士們來不及拔刀就已落馬,而後面緊隨的人甚至看不清前面發生了什麼,只覺得有光閃過,隨即最前面的武士大批落馬。

  奴隸武士們敏捷地閃避著後面的戰馬,如果被這些駿馬踐踏到,任何人都會骨骼折斷。他們讓過了一隊朔北武士之後,再次起身對空推出彎刀,又是上百匹戰馬被開膛破腹。此時從上空看下去,鋼鐵荊棘從雪裡整齊地彈出收回,帶著低沉的「嚓嚓」聲,密集得沒有馬匹落腳的地方。

  不花剌從未見過這樣整齊有效的進攻,精銳的朔北騎兵在這種戰術下幾乎是被屠殺。淋漓的鮮血很快在雪地上染紅了狹長的一片。

  「埋伏!停下!」有人用朔北的口音高呼。

  後面的騎兵急忙勒住戰馬,他們應該慶倖這還不是全速衝鋒,否則他們甚至停不下來,只能互相踐踏。但是他們的戰馬剛剛停在那些危險的雪窠附近,奴隸武士們就再次露頭,彎刀平揮。鋒利的刀刃把馬蹄一隻只砍了下來,戰馬哀嚎著倒地,滾落在雪裡的朔北武士還是被一刀割喉。奴隸武士們的刀術簡單有效,他們不會把多餘的砍殺浪費在失去戰鬥力的敵人身上,精密得就像機括。

  「踩過去!踩過去!」又有人高呼。

  朔北騎兵們給戰馬加鞭,這些戰馬躍起踩向了雪窠裡。這一次他們有了防備,朔北人都是好騎手,朔北部的馬也是草原上最好的馬,踐踏進攻立刻取得了效果,不花剌親眼看見一名奴隸武士剛剛推出彎刀,刀就被朔北武士俯身揮刀給隔開,隨即他的戰馬踩爛了那個奴隸的頭。

  那匹戰馬取得了短暫的勝利,卻落入了雪窠裡,落地時馬蹄歪了一下,影響了它的速度。這個瞬間對於不花剌來說已經太長,他張弓發箭,洞穿了朔北武士的頭顱。更多的戰馬落入了雪窠裡,運氣不好的直接擰傷了馬蹄,奴隸武士們半身埋在雪裡避過踐踏之後,立刻撲上去揮砍馬腿。

  人的吼叫和馬的吼叫混合在一起,鮮血也混合在一起,仿佛一群野獸在冰天雪地中狩獵另一群野獸。不花剌張弓發箭,再張弓發箭,鮮血在他的臉上結冰,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具射箭的機器。他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戰場,在這裡停下一瞬間就會死,不想死的人就要不斷地揮動武器。

  上萬人的騎兵大隊被死死地擋住了,再不能推進分毫。神駿的戰馬在這些奴隸武士們面前沒有用武之地,朔北部的武士們陣形散亂,有些策馬踐踏,有些下馬步戰。

  一騎駿馬跳得極高,兩隻前蹄對著不花剌的臉筆直地踩落。不花剌毫不閃避,也無需瞄準,仰頭拉弓,一箭射出,從馬腹部鑽了進去,穿透馬的身體,狼牙箭頭從朔北武士的大腿上方突了出來。那名武士還沒來得及拔箭,一個瘦小的身影踏步上前,一刀砍下了他的頭。

  木黎右手一柄彎刀,左手提著狼鋒刀,筆直地站在不花剌面前。他看著不花剌,滿臉鮮血流動,眼裡閃著兇狠的光。

  「進攻!」他說。

  「進攻?」不花剌看著木黎。以三千人對上萬騎兵,埋伏成功已經是幸運,他們本沒有進攻的機會。

  「不進攻會死在這裡,我們還要拖更長的時間。」木黎說。

  不花剌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知道進攻的結果,但是他們現在必須從士氣上壓倒敵人,否則遲早會被消耗光,不花剌用力點頭。

  「孛斡勒!」木黎猛地跳出雪窠,卸去了包裹狼鋒刀的小牛皮,揮刀指天咆哮,「進攻!進攻!進攻!是時候讓朔北的群狼試試我們青陽豹子的牙齒了!」

  「是時候了!」不花剌也大吼著跳出雪窠,弓弦崩響,一道漆黑的箭影近乎筆直地射出,貫穿了距離他最近的那名朔北武士的胸膛。羽箭帶著他倒栽下馬鞍,失去了主人的戰馬從不花剌身邊擦過。

  更多的奴隸武士和他們一起跳出了雪窠,每個人都沐浴在鮮血裡,高舉彎刀大吼:「進攻!進攻!進攻!」

  潮水般的聲音震驚了每一個朔北武士,他們已經心驚膽戰了,現在又看著不知多少人從雪裡爬出來,一個個仿佛從地獄裡爬出的魔鬼。

  不花剌從背後拔了他最右下方的一支箭,張滿弓射向天空。箭帶著淒厲可怖的鳴聲竄入天空,消失在茫茫飛舞的大雪裡,就像一個被釋放的凶魂。那是他的「鳴骸鳥之箭」,在最危急的時刻召集所有鬼弓武士的箭,很快一千名黑衣射手就會用奪命的箭覆蓋這片戰場。

  「不要用弓箭!會傷害到你的同伴。」木黎從他身邊閃過,把手中一柄彎刀塞在不花剌手裡。

  「同伴?」不花剌微微愣了一瞬,他並不看低這些奴隸武士,但他是鬼弓的首領,他的同伴只是那些黑馬黑斗篷的鬼弓武士,他很少把其他人看做戰場上的同伴。

  背後傳來了鐵器裂風的聲音,不花剌不假思索,猛地低頭,旋身推出彎刀。

  不花剌從朔北武士的心口裡狠狠地拔出腰刀,灼熱的鮮血潑灑在他的臉上,他的手按在那名死去的武士臉上用力把屍體推了出去。他的身邊,成百上千的奴隸武士從雪窠裡爬出來,揮舞戰刀撲向血肉飛濺的戰場,千萬人的呼吼聲把整個世界化作一個咆哮地獄。

  不花剌微微打了一個哆嗦,但是已經不容他想什麼了。海潮般的敵人撲上,不花剌低吼著踏上一步,揮刀斬在一名朔北武士的頸根,雙手握刀全力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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