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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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黎拔刀收刀的聲音忽地中斷,這位老人抬起頭,一雙焦黃的眼睛盯著比莫幹。 比莫幹吸了一口涼氣,脫口而出:「白狼團?在這裡?吃人?」 「木黎!你要用這種沒根據的話嚇唬誰?」忙哥撒爾家的主人走了出來,他是個腰纏肥膘的老人,口氣不容置疑,「大軍年輕,我可是老了,是活過那場惡戰的人,我從沒聽說馳狼攻到過金帳前來。」 「尊貴的忙哥撒爾家主人,您那時候在哪裡?」木黎吊起眼角,冷冷地看著那位老貴族,「您那時候帶著家人在南邊的騰訶阿草原避難,你親眼看過北都的戰場麼?」 「胡說!我也沒有聽過白狼團在金帳前吃人什麼的,我也活了六十歲了!」合魯丁家族的主人忍不住了,站出來要呵斥木黎這個曾經的奴隸崽子。 「合魯丁家主人,那時候你在瀾馬部達德里大汗王的庇護之下,距離北都城有八百多裡!」木黎冷冷的看著他。 合魯丁家的主人心裡一哆嗦,只覺得那雙眼睛裡盡是鄙夷和嘲諷。一股怒氣攻心,同時胸膛裡一股寒氣上湧,最後寒氣壓過了怒氣。他挪開視線不再說話。其餘幾個家主剛要發作,迎面撞上了木黎逼過來的目光。 「脫克勒家族主人,那時候您也在真顏部。」木黎在這位尊貴的大貴族面前緩緩走過。 「還有斡赤斤家族主人,一樣。」 他環視眾人,目光在每個貴族的臉上略略停留,帶著孤狼般的桀驁和兇狠,「諸位都沒有資格說什麼,因為那時候諸位要麼在騰訶阿草原,接受獅子王伯魯哈·枯薩爾的保護,要麼在瀾馬部避難,要麼還是只是些孩子。」 所有人都只得沉默,因為木黎說的是事實。過了幾十年,他們回頭審視上一場青陽和朔北的戰爭時,不得不承認這場戰爭屬於郭勒爾·帕蘇爾和蒙勒火兒·斡爾寒,而不屬於他們。他們居然沒有一個在北都城親歷了戰事。那時候郭勒爾剛剛繼位,蒙勒火兒知道北都城裡已經沒有了欽達翰王,立刻揮兵南下。沒有人相信年輕的郭勒爾可以對抗朔北狼主,貴族們都選擇了逃亡,在朔北大軍還未逼近的時候,北都城裡幾乎已經撤空了,上萬輛大車和數十萬匹馬帶著貴族們的人口撤向安全的南方,他們帶走的還有數以百萬計的牛羊。而北都城裡駐守的,只剩下郭勒爾和少數忠於他的少部分武士。這恰恰是蒙勒火兒的期望,他勒兵緩緩而行,當他到達北都的時候,應該面對一個敞開大門的空城,迎接他這位新的草原霸主。 在遠方避難的貴族們不知道後來的事了,直到幾個月之後,郭勒爾的信使來告訴他們戰爭已經結束,朔北部和青陽部締結盟約,並且獻上了蒙勒火兒嬌美的女兒們作為郭勒爾的妻子。這意味著郭勒爾戰勝了,貴族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他們派出的親信從北都城返回,帶回朔北大軍確實已經北撤的消息,他們才勉強接受了這不可思議的結果。郭勒爾平靜地接納他們重新進入北都,卻很少描述他擊敗蒙勒火兒的細節,那場戰爭如何取勝,變成了郭勒爾和忠於他的武士們的秘密,隨著那些武士中的絕大部數次年戰死在平定沙池部叛亂的戰爭中,這秘密就完全地被時間掩埋起來了。 「那就讓木黎將軍給我們說說三十年前父親和狼主決戰是怎麼回事。」比莫幹說。 木黎深深吸了一口氣:「老大君初即位的時候,諸帳的兵馬還沒有完全順從。貴族們帶著幾萬的武士已經提前撤走了。我們那時候能指揮得動的,只有區區一萬兩千人,裡面只有兩千名是騎兵。老大君定下了一個狼主絕沒有想到的計策,他把戰場放在了北都城裡。我們和朔北接戰的騎兵轉眼就敗了,撤回的時候被朔北部突破了城門,狼主狂喜地帶著白狼團殺進北都城裡,那些狼已經被餓到了極點,看見活人就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咬死吃肉。他們混亂的時候,恰恰是我們的機會,狼主帶著人撲到金帳這邊來搶大纛的時候,我們埋伏了他。北都城裡四處都埋了捕獵猛獸的陷阱,金帳前面尤其得多,那些狼一頭頭陷進陷阱裡,被獸夾夾住的時候,我們的武士就沖出來向朔北人射箭。周圍都是陷阱,騎兵一點用處也沒有,我們每個武士都能射死朔北的一名狼騎,朔北人亂了陣腳,狼主這才發覺他看輕了您的父親,以為郭勒爾·帕蘇爾不過是個新即位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否則以他的狡詐,絕不會中這樣的圈套。」 他環顧眾人,冷笑,「狼主現在回來了,你們以為狼主是什麼人?朔北狼主是為了一點領地和牛羊放棄目標的人麼?不要讓蒙勒火兒那頭老狼發笑了。」 他輪次指著金帳裡的每個人,「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城裡只有三樣能算是狼主的戰利品,大君的人頭、大君的尊號、還有這個城!」 鐵由看著比莫幹的臉色略略發白,卻自己強行克制住了,沒有說什麼。 巴赫近前一步:「木黎將軍說得也許沒錯,不過大君不必過於擔心蒙勒火兒的狼騎兵,畢竟青陽部的虎豹騎被稱為草原上最強的騎兵,而不是白狼們獲得了這個頭銜。我聽說那些北荒的馳狼不像馬,其實並不適合負重,只是它們的形體遠比一般的狼巨大,人才可以騎在它們的脖子上。它們如果每天背著人賓士會疲憊不堪,而且無論人和狼都不能披掛護身的鎧甲,否則馳狼會不能承受。所以我們只要列好陣形,在白狼們出擊的時候以弓箭對敵,勝算還是很高的。」 比莫幹略略覺得安慰,微微點了點頭。 「巴赫!大君沒有沒有親自帶過大隊的騎兵,可你也不懂麼?隨時我們都會和朔北的白狼們開戰,說這些安慰的話有什麼用?」木黎對著巴赫揚眉怒叱。 巴赫默默地後退一步,顯然他依然無法對抗木黎這個老將軍在青陽的聲威。 「大君,白狼團是草原上最可怕的對手之一。不錯,巴赫說得都對,馳狼跑得並不算很快,也不耐久,可它們嗜血!它們沒吃飽肉食之前,見到血就會發瘋一樣興奮。它們跳起來能有兩個人的高度,從那麼高的地方撲下來,一般的騎兵絕不能倖免!」木黎冷冷地看著比莫幹,「我們青陽的虎豹騎被稱為草原上最強騎兵的原因,只是因為您的祖先,您的祖先依馬德·帕蘇爾曾經帶領這支軍隊掃平草原!可是大君和先祖是不同的!」 比莫幹愣了半晌,低低地歎了口氣,「是啊,我和先祖不同,先祖有青銅之血,是草原上人人畏懼的狂戰士。」 「大君,有沒有狂血是生來的,不由大君掌握。可大君手下還有我們這些忠勇的武士,一個男人捏著刀柄,總不必去怕惡狼。您的父親也沒有狂血,不也曾擊敗了蒙勒火兒,讓那個惡魔退守北方雪原幾十年?對付白狼,靠我們的戰術。」木黎近前一步,雙目炯炯,「拖延時間,不能在馳狼勁頭正足的時候開戰;儘量用弓箭,不到迫不得已,不要肉搏。大君如果相信木黎,木黎可以騎馬揮刀,自己沖進白狼團的本陣,為大君立下功勞!」 「相信你?」塔爾寒家族的主人帶著怒氣嘲笑,「木黎你已經六十歲了,你憑什麼敢說你能對付蒙勒火兒的狼騎兵?」 「蒙勒火兒已經快七十歲了!」木黎猛地回頭,兇狠地反擊,「沒有和白狼團作戰的貴族沒有什麼資格來議論武士的年紀!」 「貿然的進攻會讓青陽死無葬身之地!」斡赤斤家族的主人大喊,「就靠你打敗蒙勒火兒?我們為什麼要相信自己都快死的老東西能救青陽?木黎你還能活十年麼?你只要賭自己十年的壽命,卻要青陽部幾十萬人跟你一起賭博。」 他走近比莫幹的寶座:「大君,不要聽這瘋子的胡言亂語。」 「誰是瘋子?」木黎低聲嘶吼。 「我說的是只知道騎馬舞刀的瘋子!」斡赤斤家族的主人也怒了,毫不相讓。 木黎不再說話,緊緊扣著刀,踏上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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