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
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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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大地震動起來。 觀禮臺上的大臣們和下麵的軍士們臉色都變了。這可怕的聲音仿佛一群身高十丈的誇父用石錘敲打著地面,步步逼近。這一天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沒人知道還有什麼可怕的事情會發生。拓跋山月的臉色也變了,那不是地震,他的直覺告訴他,震動裡藏著絕大的危險。他沒有聽到過這種聲音,像是戰馬賓士的鐵蹄聲,可沒有戰馬那樣沉重。震動越來越劇烈,廣場上石板縫隙裡一股股灰塵上竄。轟隆隆的巨響是來自廣場對面的寬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去,那裡煙塵彌漫,陽光照在煙塵上模糊了視線。 「鐵……鐵……鐵……」一個僵坐在觀禮臺上的老臣忽然站了起來。 他說不下去,喉結劇烈地顫動,拓跋山月從他眼睛裡看出了絕大的恐懼,那恐懼是種在一個人靈魂深處的,撲出來可以把人心撕碎。 「鐵……鐵……鐵……」老臣揮舞著胳膊,野狗般躥來躥去。他想要逃走,卻找不到路。 「鐵……鐵……鐵……鐵浮屠①!」 他最後的聲音幾乎是號哭,隨即全身顫抖著跪下,像是看見了末日。 拓跋山月的呼吸中斷了,強烈的恐懼仿佛一隻冰冷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心。那個老臣已經八十多歲,行將就木。然而北離十七年,他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人,作為唐國尉官追隨風炎皇帝的「第二鐵旅」北征,殺至瀚州鐵線河,在那裡他見到了本不該存在於這世界上的軍隊,青陽鐵浮屠!那些武神般的騎兵把胤朝的整整一代英雄埋葬在瀚州的長草下。如今還能記得那場戰役的人已經很少了,活下來的人也該埋入黃土了。拓跋山月曾試圖詢問那個老臣到底什麼是鐵浮屠,然而老臣只是擺擺手,佝僂著背走過。有人告訴拓跋山月這個老臣從鐵線河上回來後再也不敢騎馬,因為馬在他眼裡是噩夢般的凶獸,更不會提起那個戰場,因為那會讓他自己在午夜夢回時驚醒。 現在那些噩夢般的戰馬回來了,拓跋山月一直以來的預感也應驗了。青陽大君呂嵩那個男人並不平庸,不會俯首在東陸人的令旗下。他暗中恢復了鐵浮屠。東陸和北陸之間的安寧已經太久了,蠻族對於東陸的野心又開始勃勃跳動。 噩夢般的戰馬從煙塵中露出了本相。所有人都覺得那根本就是夢裡才會出現的怪物,純黑色的戰馬,純黑色的鎧甲,組合起來卻不是什麼騎兵,而是猙獰的猛獸。那些鎧甲上刀刃般的刺反射著日光,騎士們手中形制森嚴可怖的鐵槍長達一丈二尺,而戰馬的胸膛寬闊如牆,東陸的馬在它們面前根本就是些驢子,它們可以昂然地踩著東陸馬的馬頭,把它們踩成肉泥。常人無法想像的鎧甲鑄造工藝使得那些黑色的騎兵毫無破綻,連馬的蹄腕也被鎖子甲嚴密地保護起來,從厚度看那些鎧甲大約有數百斤之重,但是不可思議的是,戰馬依舊可以負荷,騎士們也依舊可以自由地活動手臂。他們罩上面甲,把指向天空的騎槍緩緩平放,扣進鎧甲上的機括裡,右手臂彎嵌入了自己腰間的托架,他們以左手在馬鞍之間和騎槍之間扣上了純黑色的鐵鍊,那些鐵鍊的每一環均帶著倒鉤,試圖從兩匹馬之間閃過的人會被刮去皮肉變成森森白骨,隨後他們以左手拔出了腰刀。一連串的響聲後,現在那套鎧甲已經完全進入了作戰的狀態,它變成一套由人、馬和鎧甲組成的機括。他們是騎兵,也是戰車,還是被戰馬驅動的木雷……或者,他們根本就是違背世界規則的妖魔! 巨大的恐懼從天而降,人們互相推搡、擠壓,想從兩邊疏散。可是廣場上四面八方無處不是人,人流沒有出口,只是捲入越來越劇烈的漩渦。鐵浮屠發動了,如巨石般滾來,碾壓著血肉。正面迎上的人屍骨被掛在槍尖上,少數人避過了槍尖,卻被鐵浮屠的左手刀乾淨俐落地一刀斬首,有些人則撞在馬鎧的鐵刺上,屍體被兩匹互相靠近的戰馬擠壓之後掛在馬匹間的鐵鍊上,再滾到巨大的鐵蹄下。弩營把箭矢全部投了過去,可根本不奏效,鎧甲彈開了所有的箭矢,那些鎧甲甚至甲縫都不是破綻。 七十年前風炎皇帝的論斷依然有效:「弓箭無法傷害他們,他們是重騎兵戰場上的皇帝。」 尖銳的箭嘯聲隨即傳來。不同于下唐弩弓發射的短矢,這些箭是漆黑的,更長,也更快。鐵浮屠的背後,披著黑色氈衣的蠻族騎射手們把三尺長的狼牙箭投向了盾營和弩營中的軍官。他們的首領沖在最前面,騎著一匹不曾修剪馬鬃的黑馬,黑色的馬鬃飛揚起來像是一面旗幟。他在距離觀禮台三百步的地方彎弓搭箭,拓跋山月拔刀一格,震開了射向百里景洪眉心的一箭,手上感到微微的酸麻。百里景洪完全傻了,盾營中緊急撥調過來的軍士手持銅盾護住了他。拓跋山月揮了揮手,盾營把失魂落魄的國主拖了下去。 拓跋山月提著貔貅刀,走到觀禮台的欄杆邊,俯視已經淪為戰場的刑場:「是不花剌麼?鐵浮屠和鬼弓,一天之中,北陸的精銳都來了啊!」 不花剌投來了驕傲而森冷的一笑,帶轉黑馬急速後撤。下唐的弩手剛剛發出弩箭,他已經離開了十字弩的射程。他的弓射程更遠,在回撤中他轉身發箭,兩名弩手百夫長咽喉中箭。鬼弓們從四面八方向著不花剌彙集,他們聚成一圈,帶馬奔跑,舉弓呼吼,而後又如水銀瀉地般散開。只有不花剌留下了,唇邊帶著輕微的笑意,撚著自己的弓弦,面對整整一營下唐弩手。 「沖過去!沖過去!殺了他!」弩營百夫長舉劍下令。他的腿已經在打顫,但這已經是兩國交兵的戰場,按照下唐軍律,退後者死。 沒有人動。不花剌忽然大笑起來,給黑馬加上一鞭。他突進了,向著整整三百人的弩營發起了衝鋒! 「齊射!齊射!」百夫長大喊。 三百人的齊射本足以要了對手的命,可百夫長的命令沒能喚醒呆滯的軍士們,稀稀拉拉的幾支短矢被不花剌輕易地閃過。下唐弩營不曾見過這樣的衝鋒,一個人對三百人。長箭的呼嘯忽然從左左右右各個方向到來,散開於各處的鬼弓們一齊出現,他們射出的箭並不多,可是但凡有人舉起十字弩,喉嚨就被貫穿。不花剌的戰術是完美的,他清楚他的人有什麼樣的本領,他在正面吸引視線,把攻擊的任務交給部下。 「齊射!我叫你們齊射!別管剩下的人!」百夫長惡狠狠的一劍,砍翻了一名軍士。 不花剌冷笑,灑脫地從背後的箭囊中取了一支箭出來,撚弦開弓。他做這一切的時候,細銳如鷹的眼睛始終盯著百夫長,每個人都知道他要幹什麼,百夫長自己更加清楚。他想往後退,可不花剌的笑和冷酷讓他覺得覆滅之災已經臨頭。他預感到自己逃不掉了,拋棄了一切尊嚴,發瘋般地想躲到軍士們後面。軍士們也躲避他,他周圍空出一大片,他奔向哪裡,哪裡的人就散去。不花剌距離盾營只剩下一百步了,百夫長在絕望中雙手交疊,封住了自己的喉嚨。他曾經聽說過鬼弓們最喜歡取的是咽喉,因為這樣在狙殺的時候,對手無法發出呼救的聲音。 不花剌鬆開了弓弦。箭尖嘯著離弦,他立刻撥轉馬頭風一般回撤,不多看一眼。 那支黑箭從百夫長交疊的手腕處貫穿,再貫穿了他的喉嚨,半尺長的箭杆從後頸裡探出來。屍體木木地倒地,到死百夫長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恐懼從頭到腳籠罩了每一個人,弩營瞬間崩潰。 姬野和呂歸塵正面迎著鐵浮屠的衝鋒,同樣無從閃避。滾滾鐵流掃蕩著人群,仿佛神的鞭子抽打人類小小的沙盤。正面撞上戰馬的人被沖得飛了起來,又被鐵蹄踩爛,每支騎槍上都掛著不只一具屍骨,這些槍完全固定在鎧甲上,屍體和槍的重量都被鎧甲均勻地卸給戰馬,騎士們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左手的刀上,而那些馬每一匹都噴吐著一尺長白氣,雙眼通紅,帶著草原上野物的暴躁和凶煞,屠殺令它們分外的振奮。 姬野曾經以為雷騎的衝鋒就是世上最霸道的戰術了,可時隔不久他又一次被震駭了。雷騎無法和鐵浮屠相比,雷騎是英勇的武士,鐵浮屠卻是騎兵的皇帝,它們踏上戰場,只是為了榮耀,因為它們根本無可匹敵。 鐵浮屠接近姬野和呂歸塵,當先的十人隊裡有一人斷開馬鞍和騎槍上的鐵鍊,於是十人隊分為兩個五人隊,在兩人的側面劃出兩個巨大的弧,掠了過去,繼續追擊潰逃的下唐軍隊。姬野和呂歸塵呆呆地站著,看見下一個十人隊從很遠就開始減低馬速,最後艱難地停在他們面前。 一名騎兵摘下了籠罩整個面部的頭盔:「巴夯來救世子了!巴夯來晚了!」 青陽部名將鐵益·巴夯·莫速爾,他努力彎下了腰在呂歸塵的肩上按了按:「世子終於長大了,提起了刀,是我們青陽的男子漢,你的父親沒有錯看你!」 他轉而去看姬野時候,那對純黑的眸子刺得他警覺了一瞬,而後他笑了起來。 「這就是打敗我兒子們的東陸武士麼?還會有你這樣老虎似的東陸人啊!」鐵益點了點頭。 「兒子們!」鐵益舉刀向天,向著散開的第一支十人隊大吼著下令,「再來一次!再來一次!讓東陸人看看,這就是我們青陽真正的鐵騎!」 十人隊按照他的命令,在人群中穿插。 「給世子武裝!」鐵益回頭對部下喝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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