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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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那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做這個夢。我騎馬帶著你越過勾戈大山,一路上你沒有說一句話,可是我們遇見第一個蠻族牧人的營寨,你已經開始和那些孩子騎馬了。我就以為你其實是個開心的孩子。可是我錯了,你就忘不掉那個場面。羽然,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心裡想著些什麼,你的心,真是太深了啊。」翼天瞻磕了磕煙灰。 「其實我沒有想什麼啊,」羽然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大家就這麼開開心心的,可是對我好的那些人,他們一個一個,就都死了。」 「想又有什麼用呢?」翼天瞻扭頭看著她,「過去的,始終都是過去了。他們用了一切的努力讓你活下來,可不是想你活著悲傷的。」 「可是……為什麼是我活下來呢?學會泰格裡斯之舞的人是我啊!可是他們以為姐姐才是姬武神,姐姐是代替我死的,是不是?」羽然托著自己的臉兒,像個茫然的孩子,「為什麼姐姐覺得,我活下來比她活下來更重要呢?她死了,孔多塞也不會自己活著。」 「你恨我沒有救她麼,孩子?對不起,即使天武者也不可能帶走兩個人。」 羽然搖了搖頭。 「其實每個人都有些事情是比他的命更重要的,」翼天瞻說,「只是大家都不會說。但是相處很久,你就會明白的,比如對你姐姐而言,你就比她自己還要重要。」 羽然沉默了一會兒:「阿蘇勒也說過差不多的話……我有點擔心阿蘇勒。」 「怎麼?」 「不知道,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上次他約我在燙沽亭見面,我總覺得他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我就等他說等他說,他還是不說,」她嘟了嘟嘴,「阿蘇勒就是那樣,悶死了,看他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的,我都要急了。他說他也許可以回北陸去了,真不知道他要是當上了大君,會是個什麼樣子。」 「他會是一個仁慈的君王吧?」翼天瞻說,「別擔心他,以他那個性子,不和別人爭什麼,反而會平安無事。」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不知道怎麼的心裡有點不安,」羽然抱著雙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剛才我聽見他吹笛子了……在夢裡。」 「阿蘇勒可以回北陸,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 「可是他看起來也不那麼開心。」 「那麼回寧州呢?你開心麼?」 「我可不是阿蘇勒,他還有哥哥、大合薩,還有什麼蘇瑪在家鄉呢。我可沒有,在寧州我什麼都沒有啦,要是可以,我永遠都不回去。」 「可是那是你一生一定要回去的地方。」 「我知道。」 「只希望你將來不要怪我……」翼天瞻伸出手,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臉兒。 羽然看著他海藍色的眼睛裡面有什麼東西慢慢地彌漫開來,像是暴風雨到來之前海上鐵灰色的大霧。很偶爾的,她會感覺到翼天瞻的這種眼神,這時候翼天瞻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湊過去摟住翼天瞻的脖子,輕輕顫抖起來:「爺爺,我怕。」 「別怕,我會保護你。而且……」翼天瞻輕輕拍著她的背,「無人能傷害你……你是神的孩子啊。」 第十五節 八月十二,黎明將至,有風塘。 翼天瞻在息轅引領之下走進息衍的書房,看見地上鋪了一張大席,各處散落的紙卷堆起半人高,息衍正攏著蠟燭一一流覽歸類。 「我以為你是個武士,所以文書的工作必定不擅長。」翼天瞻說。 「我以為羽人也是要睡覺的,所以不會淩晨時分來人家中拜訪。」息衍依舊凝神在那些紙卷上,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一塊空地,「桌椅都挪到外面去了,將就著坐一下。」 翼天瞻坐在他身邊,沉默了一會兒:「這時候來拜訪有點冒昧,不過明天夜裡我將離開南淮。」 息衍微微一愣,慢慢放下手中紙卷,抬起頭來:「在這個特殊的時候麼?除了塵少主的父親新喪,我得到的情報還有寧州局勢陷入了混亂,此外青陽部的宿敵朔北部最近大量地從商人手中購買鐵刀和鐵馬鐙,都以黃金支付,這是備戰的跡象。我本想整理完這些宗卷去找你,告訴你我的結論,那就是辰月將有新一輪動作。這一次我們可能被迫和他們正面開戰。這時候你作為一宗的宗主忽然離開,我會缺少援手。」 「這些宗卷是什麼?」翼天瞻問。 「過去二十年來我在東陸找到的所有天驅,共計一千一百六十四人,我鋪設了一張大網,遍及整個東陸,如果我們需要,只要發出帶有鷹徽的信,他們將應我們的召集而來,再次舉起鷹旗。」息衍拍了拍那些紙卷,「可一旦發出召集,我們的全部力量就會公之於眾,我們也就再也無路可退,只能和辰月不死不休。所以我想和你商量。」 「會死很多人吧?那是你我都不願意看到的。」翼天瞻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你這張大網是如何工作的?」 「你知道東陸這邊這些年來有個新興的商業叫做『竹筒鹽行』麼?這些鹽行獲得皇室的特許,在東陸四處經營鹽業,他們和其他鹽商不同的是他們派夥計送鹽上門,這些鹽封在竹筒裡,就叫做竹筒鹽,都是產自青石的上好海鹽,價錢比別家的還便宜一些。所以竹筒鹽行的生意遍及各個諸侯國,只是被同行所恨,因為它基本不賺錢,皇帝給的那張鹽引原本值很多錢,可是這個鹽行卻沒有打算用它來牟利。」息衍說,「但是某些人收到的竹筒裡,不僅僅是鹽,還會有信。這樣的人共有一千一百六十四個。」 翼天瞻微微點頭:「你是這個竹筒鹽行的老闆?」 息衍搖頭:「我沒錢做那麼大的生意……但我恰好有個姓江的朋友做這個生意,他不介意給幫我點忙。」 「用東陸每年幾十萬金銖的買賣幫你這個忙,宛州江氏一代代主人還真是熱衷政治。」翼天瞻說。 息衍忽地直視翼天瞻的眼睛:「戰爭一觸即發,此刻能否留下?」 翼天瞻沉默了很久,沒有直接回答:「我們去年才在殤陽關阻止了他們一次,他們這麼快就能恢復過來,可見這些年裡他們已經積攢了很強的力量。戰死十萬人,在辰月的眼裡依然只是一次小挫啊。」 「當然,」息衍冷冷地笑,「要顛覆世界的人,哪會把十萬人的命看做什麼大事呢?」 翼天瞻深深吸了口氣:「很快也許會有十萬羽人死去……我的侄孫翼霖已經成為羽族各方力量中的最強者,他刺殺了羽皇,正逼近齊格林,他期待著在那裡為自己加冕。他已經迷失在殺人和成為羽人皇帝的夢裡,毫無疑問,辰月的使者教了他什麼東西。四面八方,同時燃起了戰火。這是全面開戰的徵兆,我理應留下來協助你,可……我是一個羽人,不是麼?我的族人正在受苦,我應該回寧州去,盡我的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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