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二九


  許久,他緩緩發話:「八個月之前洛兄弟就得到了這個消息,還冒著被凍死的危險趕到北都城來通知我,可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說?」

  「因為那時老大君竟然當眾把位子傳給了您,您拿下了北都城,暫時化解了那個危機。」洛子鄢的聲音極其平靜,「對於我和梁秋侯來說,不到迫不得已,我們不想說出關於那個組織的事。這是我們最大的秘密之一。」

  「那個組織叫什麼?」比莫幹緊接著洛子鄢的話追問,沒有絲毫空隙。

  「辰月。」洛子鄢緩緩吐出了這兩個字。

  「辰月的目的是什麼?當東陸的皇帝麼?」比莫幹目光咄咄逼人。

  「不,他們只是要挑起戰爭,他們是一個宗教門派,為了戰爭而存在。我知道我這麼說顯得很可笑,可我要告訴大君的是,過去數百年間的戰爭背後,都有辰月的影子。九州的歷史與其說是王者爭權的歷史,倒不如說是辰月的行跡記錄,他們的力量不可思議,足以讓死人復活,可他們所到之處,緊接著必然橫屍千萬,血流成河!」洛子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和梁秋侯追查這個組織已經超過十年。」

  「你們和辰月是敵人?」比莫幹思索片刻,猛地發問。

  「不,我們只是不能讓他們破壞我們的大計……」洛子鄢忽地打住,「是!他們是我們的敵人!所有阻礙我們大計的,都是我們的敵人!」

  「你們的大計是什麼?」比莫幹放聲大喝。

  「我們要當……東陸皇帝!」洛子鄢以緩慢卻沉重至極的聲音回答。

  比莫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疲憊地往後退去,緩緩坐在黃金的寶座上,低頭沉思,久久不發一言。

  過了很久,他抬起頭,低聲說:「洛兄弟,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做大事的人,你和梁秋侯的棋盤上,我比莫幹只是個棋子,你們是要當東陸皇帝的,你們有些事情不願告訴我,我問也沒有用。但是如今是我青陽生死關頭,我如何決斷,影響到我青陽幾十萬族人的未來。我還信你是我的兄弟,我要問你一句話……我的兄弟洛子鄢,你能以我們之間的友情向我保證,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麼?」

  洛子鄢深深吸氣,踏上一步,按住自己的胸口:「我的兄弟比莫幹,我用我們的友情和我的命向你保證,我沒有一句虛言!」

  比莫幹點點頭:「好,我已經知道如何迎接下唐的使者了。」

  第十三節

  八月初六,蠻舞原。

  一支騎隊高舉著金菊花大旗,在泥濘的草原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馬背上都荷著牛皮包裹的箱子。那些箱子顯然極其沉重,任馬夫一再地打著響鞭,疲憊的馱馬還是走得極緩。剛下了雨,周圍都是白茫茫的水霧,草原上本來也沒有道路,他們只能以遠方插入雲間的彤雲大山作為方向。

  「騎都尉大人,我們這麼走,還有多久才到北都?」參將帶馬追上了最前方的領隊。

  「已經離開了雪嵩河,這麼下去半天的功夫可以穿過蠻舞原,我們走彤雲大山的兀思禿罕哈兒谷口,之後大約再兩天的功夫就可以看見北都城。」雷雲孟虎拍了拍屬下的肩膀,「有點耐心,比起上次我和拓跋大人來的時候,這一路已經是順暢得多了。」

  他是雷雲家的長子,和息轅並稱南淮最有前途的年輕將軍,相比息轅在殤陽關立下的戰功,他還勝出一籌。他區區十八歲就跟著拓跋山月北行,充當使團的副官,回來的時候滿城轟動。拓跋山月自己並未接受隆重的入城式,帶領兩百匹白色駿馬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肩上有黃金千絲菊軍徽的雷雲孟虎,年輕英武,傾倒了無數的公卿仕女。那一年他已經升到了副將。

  「都尉這一趟回去,怕能升到後將軍吧?」參將諂媚地湊上來,捧上一個油紙小包。

  「這是什麼?」

  「菸草,一路上貼身帶著,沒淋著雨水,給都尉解悶的。」

  雷雲孟虎擺了擺手:「還不到放鬆的時候,在我來看,這趟出使的風險還遠遠沒有開始。」

  「都尉這麼說,兄弟們心裡也沒底了,你說這些蠻子,真的敢對我們無禮?冒犯了我們,沒他們的好果子吃,當年風炎皇帝陛下可是一舉打到了北都城下,逼得……」

  「風炎皇帝陛下沒有打到北都城。」雷雲孟虎打斷了他,以馬鞭指了指自己的腳下,「如果我沒有記錯,風炎鐵旅就是在雪嵩河上游的西岸,差不多是這片蠻舞原的地方遭遇了青陽的重騎鐵浮屠。其實那場戰役沒有人取勝,否則以風炎皇帝的性格,決不會輕易撤兵。而且我們大胤,也有過景皇帝、安皇帝把蠻族奉為上朝的時代,蠻族騎兵的威力,不可以輕視。」

  「都尉說得是,說得是……那我們這趟出使,還要注意些什麼?」

  「一切就按我來之前跟你們說的,其實也沒什麼,北都城現在的情況我們不清楚,伺機而動吧。越過彤雲大山之後,把兩百人分為兩個百人隊,一百人跟著我去北都,一百人駐紮在兀思禿罕哈兒谷口等待,有任何異動,等待的百人隊立刻南撤,決不要停留!」

  「是!」參將應了,眨巴著眼睛,「都尉能不能重複一下那個山谷的名字?什麼禿什麼穀的。」

  「兀思禿罕哈兒。」

  「蠻族人起的這個名字,也不知什麼意思,倒是拗口得很。」

  「兀思禿罕哈兒,蠻族語中,指鳴骸鳥。」

  雷雲孟虎鞭著戰馬過去了,參將愣了一下,眺望遠方霧氣中隱約可見的山谷口,像是一隻張大的大嘴對著他們,忽然覺得一絲惡寒猙獰地從心底升了上來。他在甲胄的領口裡捏了捏護身的玉墜子,嘴裡低低地咒駡了一聲,跟在了雷雲孟虎的馬後。

  「停!」雷雲孟虎忽然舉手,勒住了自己的戰馬。

  他們距離谷口只有大約一千步遠了,以強弓而言,不過是三箭的路程。參將跟著雷雲孟虎的視線拼命看向霧氣中,隱約是一支大纛插在那裡,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這支孤零零的大纛和異樣的寂靜令參將覺得不安,他以眼神暗示後面的軍士們摘下了馬鞍上的十字弩,馬夫們也驅趕著馱馬聚集在一起,兩百個戰士把馬群圍繞起來。

  「這個是什麼東西?」參將壓低了聲音。

  「大纛,是部落的旗號,青陽部是白色的,朔北部是黑色,瀾馬部是青的,別的我就沒見過了。」雷雲孟虎扣著他的戰刀,年輕的臉繃緊,看不出神色。

  大纛一振,輕輕揚了起來,是起風了。風迅速地拉薄了霧氣,像是橫著扯開了大幕,霧氣後的騎隊出現了,他們一色的黑色鱗甲,胯下是高出東陸戰馬一頭的黑色駿馬,護胸的鐵鏡邊裝飾有豹子的皮毛。一旁則已經展開了絨毯,上面擺著食物和酒器,為首的武士策馬走近大纛,向著下唐的騎隊揮手。

  下唐的武士們彼此看著,最後都去看雷雲孟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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