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
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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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來了,就是上殿一趟。」息轅看著魚鍋。 「等等再動手,還沒滾呢。」呂歸塵說。 「息轅你封了什麼?」羽然抓住他的袖子。 「遊擊將軍。」 「那姬野呢?」羽然看了姬野一眼,姬野懶懶地躺在那裡沒動彈。羽然覺得有些奇怪,以前姬野還是很在乎他的軍銜和晉升的,這次出征回來,他像是把這些都忘了。 「沒有,其他人沒有封賞。」息轅把那柄隨身的寶劍扔在炕上,那是他引以為傲的東西,可此時他像是完全不在意這柄劍了。 「沒有?」羽然愣了,「什麼叫沒有?」 「我再說一遍,就是簡簡單單的,賜了我劍甲,封了我遊擊將軍,別的沒了!什麼都沒了!」息轅忽地大聲說。羽然被他嚇得愣住了,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潮紅,滿嘴噴著酒氣。 「你喝酒了?」呂歸塵問,「幫你盛碗魚湯解酒。」 「沒有就沒有,沒有算了,別那麼大聲。」姬野懶洋洋地說。 「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得了劍甲,受了封賞,可是其他人什麼都沒有!他們已經死了!連問都沒人問一聲!你們能瞧得起我?」息轅紅著眼睛,猛地拍了桌子,聲音大得震耳,他確實喝了不少。 「別那麼大聲,」姬野照舊看著屋頂,動也不動,「沒人怪你,你是少將軍,可是封賞是國主的事情。國主不賞,我們還怪你麼?」 「姬家的長公子今天忽然變得會說話了,畢竟是出征過的人,長了見識,識了時務。」方起召走了過來,怪聲怪氣的,「封賞不封賞,是國主的事情,息少將軍愛惜同袍,可不懂國主的意思。」 他轉而問雷雲正柯:「雷雲兄,聽說你今日得了升遷。」 雷雲正柯把自己的衣袋裡的軍徽掏了出來,隨手扔在桌上:「一個副將。」 方起召嘿嘿地笑了起來:「我得了一個參將,比雷雲兄還是差了一檔。」 他回頭看著躺在那裡的姬野:「升遷封賞,是要培養名將,死了的人會是名將麼?國主不是下詔說每戶給予撫恤麼?撫恤就夠了,死了的人,封賞他他也不知道,不如一點撫恤,他的家人拿到錢,也會覺得這個人死得還有點用。」 「你去死吧!」息轅從小桌上抓起一隻酒壺,直接在方起召的頭頂扣成了碎片。 方起召哀嚎了一聲,抱著腦袋退了出去。他這麼說純粹是來找事,已經防備了姬野跳起來發難,可是沒有料到暴起的是距離他最近的息轅。 「息轅!停手!你喝多了!」呂歸塵急得要去拉息轅,可他一回頭,看見姬野坐了起來,一把抄住了暖炕上的小桌。 「姬野!姬野!你要幹什麼?」他呆住了,可是他只是一個人,他不能一邊抱住這個發瘋的息轅,一邊上去阻攔那個惡狠狠的姬野。 姬野把炕上的整張桌子舉了起來,在地上摜碎了,阻擋了一個按著腰刀要撲上來的年輕軍官。他從桌子的碎片裡撿了一根桌腿,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揮舞桌子腿猛虎一樣撲了出去。 息轅也拾起了一根桌腿,也是滿意地掂了掂,大吼一聲撲了出去。 呂歸塵記得要跳腳的時候,感覺到羽然在旁邊用肩膀頂了頂他。他一扭頭,看見羽然自己抱著一根桌腿,把最後一個桌腿塞到了他手裡。 夜幕降臨,南淮城外,大柳營北側的雲台。這座高臺剛剛興建起來,還未完工。據說是國主有意振奮軍威,勸說國人尚武,所以建築了這座高臺。將來良家子弟中有以軍功出眾的,就在這裡受封,曉諭全國。 可此時一道鐵柵欄把通往高臺上的通路封閉起來,隔著柵欄,兩撥年輕軍官一邊瞪著眼睛踢打柵欄,一邊破口大駡。 「你有種就別躲在裡面!出來大家試試!」 「你有種就別仗著人多!叫你那幫狗黨都退下去,我一個人揍你們四個,還只用一隻手!」 「你他媽的烏龜樣縮著,就別囂張!你敢出來一步我就揍得你滿地找牙。」 「一步?我給你一步!」姬野抬腿一腳,從鐵欄縫隙裡踹出去,把方起召從臺階上踢翻下去。 方起召怪叫一聲,從身邊摸了一塊石頭砸向姬野,姬野揮起胳膊打飛了那塊石頭。方起召他們發現這招還是有效。他們這邊的人都在雲台下上不去,周圍多的是磚頭,他們紛紛拾起磚頭砸向上面的四個人。四個人頂不過,往高臺上撤去了。方起召他們小勝,卻還是不能沖進去痛打那幾個人洩憤,只能在下面恨恨地跺著腳。 聞訊趕來的巡街校尉帶著一隊軍士遠遠地看著,既不走近,也不遠離。這兩撥人下午從酒肆裡廝打到街上,驚動了幾條街的看客,旁觀著大聲叫好。軍人當街打架,雖然是有礙觀瞻的事,不過這樣的事情在南淮卻不少,只是像今日那麼大場面的還很少見。方起召他們吃了虧,一邊廝打,一邊不斷地喊人來,最後他們一邊竟有上百個年輕軍官,身披鐵甲一擁而上。而對方的四個人也異常的彪悍,聽說是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三個男孩揮舞著桌腿砸爛了無數的東西,一個女孩也利索,桌腿左一下右一下,阻了不少被後面的兄弟擠上來的人。 巡街校尉認識那幾個男女,為首的幾個素來在南淮城裡名聲不太好,而協從的那個居然是武殿都指揮使的侄兒,大軍凱旋的入城式上,這個少年一馬在前,那時候可絲毫看不出這樣的頑劣來。消息急速被送到了息衍的府邸,而此時武殿都指揮使大人已經從紫寰宮裡退了出去,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消息又送到拓跋山月的府邸,拓跋山月家裡唯一的僕役出來說將軍說禁軍的事情不在他管轄下,這些事要請問武殿都指揮使大人。 於是校尉們沒有辦法,只能跟著這些人從城裡追打到城外。一直追上雲台,他們在上面把鐵柵欄封了起來,方起召他們上不去,兩方只能隔著鐵欄叫駡。按說方起召他們是吃虧的,酒肆的老闆也說是叫姬野和息轅的兩個軍官發難在先,方起召傷在額頭,雖然是皮外傷,可血流了滿臉,校尉們應該緝拿先動手的人。而且方起召他們這撥在南淮城裡素來有威勢,即便巡街校尉,也不願得罪這些公子兵。但另外的四個人確實也不好對付,居然還有一個是蠻族青陽的少主。 最後巡街校尉也勸不得兩方,只能任他們這樣隔著鐵欄對峙。反正最後即便要處罰,也跟他們沒有太大關係。兩方都有大靠山,不過打出一點皮外傷,最後怎麼也不需要這些巡街校尉去解決。 方起召發了狠,讓人從城裡的大酒家裡訂了菜肴和酒送來,帶著一幫兄弟坐在鐵欄下圍堵,怎麼也不願回去。校尉們也餓了,也就和方起召他們一起飲食。 此時雲台之上,四個人中三個人已經喝得暈頭轉向。他們從人群中殺出一條出路的同時還搶了沒開封的酒,姬野一手提著罎子一手揮舞桌腿,知道的說他是在打架,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在打劫。他們如今逃不掉,就打開了酒的泥封喝了起來,這酒沒有摻過水,比起就酒肆裡賣的醇厚太多,酒量原本不大的幾個人很快就喝多了。唯一一個清醒的人是呂歸塵,看著他醉醺醺的朋友們花樣百出卻束手無策。 「下面的人聽著,老子明白啦!」息轅揮舞著雙臂在雲台邊沿的石牆上大喊,「他們沒有封賞,因為他們死了。我有封賞,因為我活下來了。真合理,太他媽的合理了啊!」 伴隨著高聲卻毫無意義的叫駡,下面又有磚頭被扔了上來,可是砸不到息轅,砸在雲台的外壁上發出巨響,隨之而來的是巡街校尉的呵斥聲。砸壞新建的雲台,總是不好的。息轅指著下面,放肆地大笑起來。 而羽然張開了羽翼,如輕靈的白燕那樣緩緩騰空,迎風羽翼一振,向著高臺外滑翔出去。 「羽然!」呂歸塵大喊。 「啊!」羽然得意地歡呼了一聲。 呂歸塵要上去抓她,羽然已經自顧自地飛走了。呂歸塵覺得自己的腦袋就要炸開了,他有一幫很好的朋友,可是這幫人喝醉了酒,卻一個比一個更加可怕。 他轉頭去看姬野,吃了一驚,剛才姬野正和息轅滿嘴罵著髒話,像是兩個黑街裡長大的小混混,此時姬野忽然變得很安靜,看著雲台遠處茫茫的青色山脈發呆。 「姬野,你怎麼了?」 姬野搖搖頭,不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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