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八二


  此時城關南北兩面的大軍都聽見了震天的歡呼,原本是敵軍,卻都是如釋重負。

  離國雷騎軍左都統謝玄微微搖了搖頭:「怪力亂神的東西,畢竟不如刀劍可靠,鄉下諸侯,也有鄉下諸侯的處世學問。諸營後退三百步,解除進擊預備,安置防禦陣形。」

  而同是姓謝,在殤陽關北面,羽林天軍的將軍謝誠掃視了一眼自己兩翼惴惴不安的弩手們,揮了揮手:「結束了,各個軍團後退。」

  他最後一個撤離前方陣地,撤離前他回望一眼遠處依稀閃著火光的殤陽關,唇邊帶起一絲淡淡的笑:「將軍,果然不愧是這一代天驅中最強的人。希望你平安無事。」

  他又抬頭仰望天空:「項兄弟,多謝你的援手,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大概你又在逃亡了吧?祝你一切安好……活到天下大同的一日。」

  十五

  雨中。

  殤陽關沉重的城門吱呀一聲洞開,一騎黑馬一騎白馬並轡而出,白毅和息衍各持火把,沒有帶隨從。幾乎就在同時,對面離國大陣裂開一道縫隙,謝玄也是匹馬出陣,連頭盔也不戴,一頭束起的黑髮迎風飛揚。三匹馬都是極通人性的良駒,避開滿地的屍骨,慢慢靠近。戰場上散發著屍體腐爛的濃重臭味,開始腐朽的鎧甲下露出森森白骨,戰死者的長矛插在土地裡,像是一片稀疏而歪斜的樹林。

  最後三人終於在戰場中間相遇,隔著十幾步,各自以軍禮問候。

  「聽說謝將軍馬上就要回師了?」息衍在這樣的空氣裡還能含笑。

  謝玄也笑笑,捂著鼻子:「是,今夜連夜拔營撤退。國師的圈套終於還是沒有奏效,我們再戰一場,最後也不過是兩敗俱傷。」

  「謝將軍是坦蕩君子。」息衍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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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當這個誇獎。說起來我們這些從軍的人,也不免為神術的力量所誘惑。我本不相信世間有什麼術法可以以一人之力抗衡大軍,可是聽說了這個計畫,心底也暗暗有點期待,若能在這裡消滅白將軍和息將軍,我國一統東陸的道路便被蕩平了。」謝玄說。

  他停了一會兒,自嘲般地笑笑:「不過,果然還是不行啊。」

  三個人說到這裡,都有些語塞,息衍張了張嘴,竟也接不下去。於是各自躬身行禮,把目光轉向四周,夜幕下,火把照亮的,無處不是屍骨。

  「王爺留了命令,若是國師的戰略不能生效,我軍將拋卻全部輜重,立即回撤。我留下的帳篷內有糧食和藥材,請將軍隨意取用。」最後還是謝玄打破了沉默。

  「拜領了。」息衍躬手拱手,「不過我一直有個疑問,既然是剿滅我們的戰略,為何離公殿下急著趕回離國,只留下謝將軍身處危地作戰呢?是離公覺得我們還是比不上國內的動亂重要,或者離公自己也並不相信神術?」

  「這個謝玄倒不好說了,王爺只是下令,並沒有說為什麼。」謝玄說到這裡,笑了笑,「不過我私底下猜測,王爺沒有親自督戰,有個原因是要趕在九月初七回到九原。」

  「九月初七?」息衍詫異。

  「是趕夫人三十八歲的生日。王爺和夫人,也有很多年沒見了。」

  「哦,」息衍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是那個叫做秋絡的公主,很多年了啊……」

  謝玄點頭:「夫人閨名,不敢擅稱。」

  白毅一直沒有說話,此時低聲說:「還是不要在屍陣中敘舊了吧,這裡滿地的屍骸,都曾奉著我們的軍令廝殺。我們現在倒像是說得投機,這些人若還活著,聽到了,又會如何想?請謝將軍安心退兵,白毅絕不追趕。我這一陣敗在離公手下,親眼見識了離公的魄力,請代我傳話,說我敬佩離公。」

  「白將軍說得有理,那麼白將軍要帶的話,只是『敬佩離公』四字麼?」謝玄問。

  「是。」

  「謝玄記得了。其實王爺也有些話可以說給白將軍和息將軍,他說他在殤陽關下,只看見一個半人。一個是白毅將軍,半個是息衍將軍。以一個半人阻擋我離國四萬赤旅五千雷騎,猶然能夠取得這樣的戰果,將軍東陸第一名將,名下不虛。可惜和將軍是敵人,不能變成朋友。」謝玄說。

  「我只算半個麼?」息衍笑笑。

  「息將軍如果是下定決心要殺王爺,就算一個人。不過……謝玄拜謝息將軍放虎歸山。」謝玄在馬鞍上躬身長拜。

  「好!好!」息衍大笑起來。

  白毅無聲地掉轉馬頭,向殤陽關而去,並沒有告別。息衍和謝玄一同看向他的背影,只看見一襲白衣打著火把的人在夜色中孤零零的仿佛一個鬼魂。不約而同地,兩個人都長歎了一聲,各自拱手告別。謝玄策馬飛奔回本陣,息衍轉去追向遠去的白毅。

  十六

  「啪」的一聲,什麼東西碎了。

  燭光照在雷碧城的臉上,這個冥想中的老人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在面前那張小桌上的白瓷瓶上。現在瓷瓶已經碎了,它是自己忽然崩裂的,沒有人碰它,也沒有一絲風。瓷瓶外光潤的釉面上原本透出明豔的紅色百圾碎花紋來,那些花紋精美而色澤透明,像是從瓶子裡面生長出來的。瓶子碎了,紅色的液體從裡面流淌出來,在小桌上變成越來越大的一灘,似乎漸漸地顯現出什麼紋路來,然而在燭光下它沒能堅持多久,一朵青色的火苗自己就飄起在那灘不知名的液體上,而後液體無聲地燃燒起來。片刻,火焰熄滅,桌面上只剩下幾片白色碎瓷,瓷面上紅色的花紋也消失了,桌面也沒有燒灼的痕跡。

  門口站著鐵鑄一般的從者,他臉上覆蓋森嚴的鐵面,只露出一雙眼睛。此刻他默默地看著那堆瓷片,肅殺的雙眼裡隱約有一絲悲慟。

  「你的哥哥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雷碧城低聲說,「大概是未能完成任務吧,畢竟是面對曾是天驅武士的素月墨羽,他們懂得對付我們的辦法。你哥哥還是太年輕了,是我的驕傲,是我的錯。」

  「離開這裡麼?」從者低聲問,他的聲音還是平靜的,不帶一絲感情。

  「不,我想要休息一下,等著他們來找我。」雷碧城緩緩合上了眼睛,手揮過面前的那幾片碎瓷,「收起來做個紀念也好,這是你哥哥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從者上前,輕輕捧起那些碎瓷,包在一張布帕裡,收進胸甲中,又退回到門前。他像雷碧城一樣閉上了眼睛,靜室裡重新安靜下來。

  蠟燭自己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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