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三一


  離國武士還沒有倒下,他被箭勁帶得仰頭向天,手中方口戰刀落在地下。他定定地站在那裡,身子晃了晃,無力得就要仰天倒下。古月衣猶豫了一下,想要上前看看。

  可當古月衣看見接下來的一幕,他的信心和勇氣一齊崩潰了。中箭的離國武士腿一撐,站住了。就像一個從夢中醒來的人,他用手指觸了觸自己眉心插著的羽箭,而後緩緩扭頭顧盼四周。借著地上那支火把的光芒,古月衣清楚看見一溜黑血自箭杆尾端滴落,而那名武士的眼睛泛起怪異的灰白色,沒有一絲痛苦的模樣。

  最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古月衣的身上。他彎腰拾起地上的戰刀,再次沖向了古月衣。

  「殺不死的!」古月衣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忘記了奔跑和反抗,看著敵人逼近。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百夫長只是要他走。當百夫長近距離的和那名敵人面對面,他發覺這個敵人是不可能被殺死的,即便是古月衣的箭。

  迅猛突進的敵人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下。他絆在了巨槌上,他的動作並不靈活,一個趔趄倒地。他奔跑起來迅速,動作卻並不靈活,在地上移動著雙臂想要把身體撐起來,可他像是新生的孩子那樣,總是失去重心,幾次都沒能站起來。古月衣猛地回過神來,他扔掉了角弓,轉過身不要命地狂奔起來。求生的欲望支撐著他,他聽見後面的腳步聲,那個武士已經站了起來,正在追趕他,速度極快。古月衣不回頭,只是發瘋般的跑、跑、跑!一刹那的猶豫就會叫他喪命在背後那個武士的刀下。

  他感到血全部灌注在雙腿裡,腦海裡一片空白。他聽見各營報警的鐘聲不斷響起,寂靜的營地紛紛燃起了火光,整座關隘正在驚醒,不知道何處來的敵人於黑暗中控制了節奏。他的眼前只有一條路,身後是一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周圍的一切像是一面黑色的巨牆正在坍塌,就要壓在他的身上,他想張嘴大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此時耳力卻出奇的敏銳,古月衣聽見了背後低沉緩慢的呼吸聲,也聞見了敵人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敵人幾乎是貼著他背後了,古月衣聽見頭頂銳利的風聲,他知道那是戰刀被舉了起來。

  「我要死了。」古月衣心想。

  他忽地停下腳步,轉身!他已經沒了武器,完全沒有抵抗的機會,但是他想親眼看看這個對手。

  他對上了一對灰白的眼睛,方頭戰刀正呼嘯著落向他的頭頂。敵人一張灰白的臉上沒有表情,他的嘴唇破損了,半片被撕去,露出沒有血色的牙床和烏黑的牙齒。古月衣從未見過這樣猙獰可怖的臉,根本不像一個活人。

  一道黑影從古月衣身邊擦過,方口蠻刀落地,差著半尺沒有砍中古月衣。那道黑影箭一樣射來,卻帶著遠比箭更巨大的力量射中了離國武士的胸口,進而推著他退後,將他死死地釘在地下。可是他卻沒有死,也不哀嚎,就像絆倒在巨槌上的時候,他雙手雙腿挪動著,在周圍尋找可以著力的點,還在努力想站起來。

  冷汗浸透了古月衣的裡衣,他一回頭,看見一匹黑色的戰馬狂風一樣馳來。而那柄釘住離國武士的武器是一杆鐵戟,是馬背上的人投擲出來的。

  「息將軍!」古月衣認出了來人。

  息衍止住狂奔的墨雪,沒有答理古月衣,而是拔了腰間的古劍靜都。他跳下馬奔向那個被釘死在地上、卻仍舊掙扎的武士,反手持劍刺進了離國武士的左胸,而後擰動劍柄。古月衣知道這樣一劍勢必絞碎了那名敵人的心臟。離國武士的掙扎終於到了盡頭,雙手雙腳無力地癱軟下來。原來他也不是殺不死的。

  又有幾匹戰馬馳來,都是精銳的風虎鐵騎,為首的是程奎本人。程奎兜轉戰馬,戰馬長嘶,程奎滿眼血紅,牛一樣粗喘。息衍以衣袖擦去額頭的微汗,也是低低地喘息,抽回了古劍。

  「多謝息將軍救命,這是我第二次欠息將軍的情。」古月衣略略恢復了鎮定,「這些人是怎麼回事?是離軍麼?如今其他城門的狀況如何?」

  「用不著道謝。我本來是來城上找古將軍說話,可是半路上遇見了些噁心的東西,」息衍走到古月衣身邊,指了指他們來的方向,「古將軍往那邊看。」

  那邊黑壓壓的十幾個黑影,正狂奔著逼近,他們全然沒有陣形,像是一群追著羊群的渴血惡狼。古月衣從他們跑步的動作中看出了異狀,他們每個人的奔跑都像剛才那名離國武士,快得不可思議,動作卻笨拙不協調。

  「我們就這麼被追兵逼了過來。」息衍說,「事發突然,剛和程將軍碰面,要去北大營找白將軍,路上就遇見了這些噁心的東西。」

  古月衣倒抽一口冷氣:「這些……這些都是敵人?怎麼進城的?處處都是警鐘,到底哪些地方有敵?」

  「古將軍最好問哪些地方沒有敵人為好。」息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晉北國的大營,目前已經是一片焦土。被它們沖進大營,四處殺人,卻克制不了,只好仗著人多用沙袋把營門封上,一把火全部都燒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離軍麼?怎麼會有離軍?」古月衣覺得世界整個混亂顛倒了。

  「喪屍!是喪屍!」程奎神色猙獰,從馬鞍上提起一把馬刀扔給古月衣。

  「喪屍?」古月衣淩空抓刀,呆在那裡。

  「那一箭是古將軍射的吧?可射不死它,所以古將軍只有逃命。」息衍以劍指向那個被釘死在地上的離國武士,「屍體當然殺不死,它們本來就是死的。」

  古月衣說不出話來,可他明白息衍所說的不錯。他想起了面對面的瞬間,他看清了離國武士的臉,一片死亡的蒼白,醜陋得不像人類。

  「別想了!敵人過來了!」程奎焦躁地大喊,「別逃了,就在這裡解決算了!」

  「是,就在這裡解決,我們沒有時間了,我們還得儘快趕到北大營找到白毅。」息衍轉身,從那具屍體身上拔了苦棘,轉回來和程奎古月衣並立,「它們力量雖大,動作卻不靈活,武器揮空之後就有很大的破綻,所以先要閃避。反擊時不要砍他們的頭和身體,沒用,它們不知道痛,沒有頭也能站著。可即便是喪屍,也需要靠血脈流動把力量送到全身,所以只要刺穿心臟,把所有的血放出來,它們就不能活動。」

  「刺穿心臟?這樣便能殺死它們?」程奎找到了一線希望。

  「不能,只是能讓它們立刻躺下。它們殘餘的意識會保留到魂靈散去的一刻。」息衍眯著眼睛看著那些如鐵牆一樣撲近的黑影們,現在近得已經能看清那些東西身上斑斑的血跡和破碎的衣甲,它們有的提著離國式的方口蠻刀,有的手持楚衛的山陣長槍,有的卻是空著手,手指雞爪一樣摳著,像是要撲上來撕開人的喉嚨。

  「他們倒下的時候會睜著眼睛,依舊看著你。程將軍,可不要被驚嚇到了。」息衍冷笑起來,在絕大的危險前,這個懶洋洋的人忽然有了一股無畏的冷傲。

  ***

  「息將軍倒還懂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程奎舔著嘴唇,竟也拉動嘴角笑了笑。

  「讀書的時候學過,我在稷宮時的成績比白大將軍還好些。」息衍翻身上馬,「我是好學生。」

  「我是行伍出身的老粗,沒息將軍的博學,不過砍喪屍是用刀,倒可以跟息將軍比比看。」程奎話裡帶著淳國人特有的一股蠻橫,事到如今,再說害怕什麼的已經沒有用了。

  聯軍主帥們各自對了一下眼神,同時咆哮起來,向著前方發起了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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