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一四


  呂歸塵深吸一口氣,緊握刀柄。息轅悄無聲息地移動著,開始選擇位置。他目測,覺得從小公主的位置到倉庫的門口大約有二十丈,以他和呂歸塵,一次發力就可以沖到那裡。但是無疑會有人醒悟過來追擊而來,應該在中途截擊一次。再然後,他看見了地上的騎兵弩。他的心裡掠過了一絲振奮。那些精緻的弩弓上還扣著箭矢,只要衝到那裡,他大可以連續地發射,不必裝填。這樣爭取來的時間,也許足夠呂歸塵帶著小公主爬出去。爬出這裡就一切都好了,這個封閉的所在像是把所有人都壓得衝動甚至瘋狂。

  「要快!」息轅低聲道。

  「好!」呂歸塵蹬地發力,箭一樣射出。

  息轅狂奔著向那堆弩弓而去。

  呂歸塵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攔,便來到了小公主的身邊,把她抱在了懷裡。他把憋在肺裡那口氣吐了出來,拍了拍那個小女孩:「別怕。」

  他再次深吸氣,回頭尋找息轅的位置。這時他看見了呼嘯而來的馬刀,一名廝殺中的風虎發覺了他的動靜,追擊過來。呂歸塵不假思索,反手插刀於地。他的力量已經不足,可影月畢竟是難當的利器,他把刃口對準了來襲的風虎,四尺長的刀鋒閃亮。如果風虎不刹住,硬拼上來,靜止的刀刃一樣可以切斷他的武器。

  那名風虎真的撞上了影月的刀刃,不是以馬刀,卻是以身體。他完全沒有停步,一頭對著刀刃撲倒,被刀刃切入了面門。呂歸塵驚疑中看見隨後撲近的陳國刀盾武士,從服飾看,那是一名軍銜頗高的陳國校尉,他跟隨在風虎的背後,一刀砍在風虎的背心上,要了風虎的命。

  陳國校尉在呂歸塵來不及拔刀的間隙一腳狠狠踢在他的肩膀上,把呂歸塵踢得滾出幾步。同時他把小公主狠狠一把抓在懷裡。他毫不停頓踏上一步,揮刀對著呂歸塵頭頂劈下。

  呂歸塵已經無從閃避。此時一個人影從側面狠狠地撞了出來,撞在了校尉腰間,把他撞退了一步。那人以手指用力戳在校尉的脖子裡,她尖細的指尖被用作武器,戳得校尉幾乎窒息。可陳國校尉軍服有鋼環織造的護頸,絕非手指可以洞穿。那人的手指上鮮血淋漓,卻不知道疼痛般,不肯收手。

  呂歸塵看清了,是那個名叫葉瑾的女人,使女們四散奔逃的時候,只有她蜷縮在角落裡沒有動彈。

  校尉低吼了一聲,膝蓋一抬,狠狠地撞在葉瑾的小腹裡,把她撞了出去。他上前一步揮刀,這次是對準了女人。呂歸塵已經無力撲上去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柄刀落下。他詫異地看見那個女人面對著刀鋒並無恐懼的表情,她是如此的安靜,黑瞳裡映著刀光閃亮。那種神色說不清,是倔強不屈,或者是對死亡的等候,只看得人心裡一冷。

  箭嘯聲從他身後而來。校尉驚得回頭,看見了一道銀灰色的光線。

  那道光來得如此之快,亮得像是可以刺瞎人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校尉呆在原地,那道光準確地擊中了他的戰刀,而後彈開。落在地上的是一枚銀灰色的羽箭,校尉仿佛被一盆涼水澆醒了,戰戰兢兢地看著自己的刀。那枚箭在刀上留下了一個龜裂的創痕,而他的刀不受控制地轟鳴起來,仿佛被某種力量控制住了。創痕飛速地擴大,裂縫像是快速生長那樣在刀身上蔓延,而後忽然「砰」的一聲,精鋼製造的戰刀崩裂成一堆碎片!

  「程將軍,費將軍,現在我們還是盟軍,兩位可以住手了吧?」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

  「息衍?」程奎大驚。

  戰場中的所有人都停手跳開。

  費安臉色一變,轉向入口處,看見兩支火把照耀下,白毅和息衍先後踏入了里間的倉庫。白毅臉上冷冷的像是覆蓋嚴霜,環視周圍,最後直直地看著被校尉抱著的小公主,息衍默默地看著地上的數十屍骨,幽幽地長歎一聲。

  「就算是山賊火拼,也不該這樣,過了。」息衍低聲道。

  他微微搖著頭,緩步而前。雙方人馬驚懼地為他閃開了一條道路,沒有任何人敢阻攔他,儘管沒有任何隨從,息衍卻是東陸絕無僅有的步戰名家,而他的背後,白毅就靜靜地站在門口,他走進來之後就沒有怎麼動過,始終低著頭,看著面前三尺的土地,一手提著銀灰色的角弓,一手拈著箭壺中銀灰色的箭羽。

  而那一箭之威,是在場所有人都看見的。

  息衍走到那名懷抱小公主的校尉面前,默不做聲地看著他。校尉驚恐不安,小步回退。

  費安瞳孔猛地收縮,息衍已經拔劍!

  在場的人多數沒有看過息衍拔劍。似乎只是肩膀微微一震,古劍靜都已經帶著一泓寒水般的光滑向了校尉。沒有人能想像這樣的劍術,發動在極近的距離上,快得不可思議,卻連一點聲音都不發出。校尉回刀封擋。一聲低鳴,他豎起的刀和靜都刃口相割。一瞬間校尉有些驚喜,他擋住了東陸第一步戰名家的劍,而他手中的武器是一柄厚背闊身的重刀,刀背極其的韌實,息衍的武器即便再精良,也不過是一柄佩劍。武器脆薄的刃口相割,劍便不如重刀那麼有利,極有可能崩口。校尉急忙大吼一聲,單手握刀全力推了出去,想把息衍推回去。

  事情卻不像他所想的那樣,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下,息衍的佩劍毫不費力割開了校尉手裡的重刀,那柄以紋鋼鑄造的刀如同紙質。息衍劍一劃,如裁紙般的輕快。

  息衍的劍一頓,劃向校尉的面門。

  校尉驚恐中把公主和短刀都拋了出去,雙手緊緊地護住面門蹲下。他在這柄劍下,甚至連反擊和閃避的自信都沒有。息衍的劍不停,在空中連續急閃。小公主輕盈地落進了息衍的懷裡,刀的碎片紛紛落地。誰也看不清息衍在空中劃了多少次,落地的碎片最大的不過手掌長短。

  息衍的劍已經回到了劍鞘裡。他空出的手拉開了那名陳國校尉護住面門的手,清脆響亮地把一串耳光拋了過去。校尉傻子一樣被他扇得左右擺頭,根本不能閃避。等息衍停手,他的腦袋已經腫得像是一隻紅亮的豬頭。

  息衍看也不看他,在戰衣上擦了擦手:「有些人的耳光我不便打,便只能打你。小舟公主是我下唐國的貴賓,是你能碰的麼?」

  他低頭看了一眼在地上喘息的呂歸塵:「便也只有青陽世子這樣身份高貴的人,才是迎候公主的合適人選。為白大將軍把箭帶上,白大將軍的箭值錢,丟了便不好再配。」

  呂歸塵看見息衍對他露出一絲極淡的笑容,知道是讚賞和鼓勵。他用力點頭,拾起那枚銀灰色的箭,拔了影月,站了起來,立在息衍的背後。

  「葉正舒大人的女兒吧?」息衍看了葉瑾一眼,「剛才我們已經看見,葉大人雖然侍奉嬴無翳,不過有女如此忠勇,不離不棄侍奉公主,危難時候還救了我的學生。可見世上的敵我,多麼難斷啊。葉小姐跟我們同行吧。」

  呂歸塵上前扶起了葉瑾,只覺得她的身體很涼,微微地哆嗦著。葉瑾低頭行禮,她依然抱著呂歸塵那件米色的戰衣,遮住了裸露的胸膛。

  「公主殿下,下唐國息衍,救駕來遲了。」息衍拍了拍懷裡的女孩兒,並不解開她頭上的裙幅。

  小公主並不說話,身體輕輕地顫抖,想必還在無聲抽泣。

  「這些人不好,不顧迎接公主的鑾駕,只知道打打殺殺,我們不用理他們。」息衍環顧眾人,微微笑笑,像是哄孩子般,「來,既然沒有車駕奉迎,就請公主坐在臣下的肩膀上,臣下為公主安步當車。」

  他舉起公主,讓她坐在自己寬闊的肩甲上,緩步向外走去。他所到之處,所有人為之避讓。息衍冷冷地顧盼,臉上卻始終帶著一絲笑,古劍靜都的劍鞘打在他的腿甲上,沉悶的一聲聲令人驚恐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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