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一〇


  霜夫人整了整宮裝的領口,如她的名字,面色霜雪般森嚴:「那個人不是我們公主駕下,乃是一個逆賊的幫兇!」

  「逆賊的幫兇?」息轅回頭看著那個縮在角落裡顫抖的女人。她的頭髮垂下來,遮蔽了面容,她努力抱緊胸口,可是衣服被撕扯成布條,遮不住身體姣好的線條。

  「這個女人!」霜夫人的怒氣像是殺人的匕首般,她直指畏縮在牆角的女人,「是逆賊的同黨。逆賊派她來,佯為伺候公主起居,實則監視我們!她的父親,就是背叛皇室投效嬴無翳的車騎都護葉正勳!」

  息轅笑了起來:「那麼既然她是逆賊的女兒,霜夫人為什麼沒有在我們來之前就手刃這個賊女,那豈不是為皇室立下一件功勳?」

  霜夫人聞言愣住,臉色漲紅,怒氣勃然,卻不能發作,只是目光如刀,像要從息轅的臉上剜下一塊肉來。

  呂歸塵心裡已經明白。那時這些女人趁著火攻時候的混亂逃到這裡,還不清楚哪一方將獲勝,只能惶恐地等待結果。這個逆賊的女兒那時候不能殺,現在時局定了,才想到要懲處。他不喜歡霜夫人那陰冷刻毒的神色,上前幾步和息轅並肩,把那個女人攔在了自己身後。

  「兩位袒護逆賊,還是效忠皇室的臣子麼?」霜夫人看見息轅冷冷地看著她,半點沒有被她的威嚴震駭,不禁勃然大怒。

  「王法是王法,軍法是軍法!」息轅冷冷地說道,「如今殤陽關克復不久,是聯軍管轄,軍營裡就只有軍法。這裡的所有人,我都要帶回去交給叔叔,霜夫人,你的身份也還未證實,就算是我們兩個人的俘虜。先不說你楚衛國的威風不要拿來用在我們下唐國,夫人剛剛獲救就對我發號施令,不知道軍中沒有女人說話的地方麼?」

  霜夫人臉色慘白,目光卻也只能無力地垂下,她是楚衛宮中地位超然的命婦,系出名門,卻在兩個初出兵營的年輕人面前碰壁,幾十年的倨傲和威儀都無從施展。呂歸塵和息轅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對於霜夫人的鄙夷,兩個人心裡是一模一樣的。呂歸塵解下騎兵鎧外的米色戰衣,搭在了背後那個女人的肩膀上。女人驚恐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呂歸塵,呂歸塵再次看到她的眼睛,確實是純黑的,和姬野的眼睛一樣的少見。

  「謝謝將軍。」女人嘶啞地說,她的眼角被抓破了,像是流淚那樣滑下一滴血來。

  「你叫什麼名字?」呂歸塵問。

  「葉瑾。」

  外面的倉庫忽然傳來了沉重的落地聲。呂歸塵和息轅一愣,同時按住了武器,並肩而立。息轅下來之前命令德秋在上面嚴守,沒有命令絕不能放人下來。那麼這時候來的,便不是下唐的人。又是連續的落地聲,似乎是越來越多的人從井壁上的入口跳了下來,當落地的聲音超過了三十次,息轅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三十人,是一支小規模的軍隊了。而在這個地方,在地下數十尺,來的如果是敵人,他和呂歸塵絕對不可能突破這麼多人的包圍。

  「大概有五十多個人。」最後一聲落定,息轅低聲道。

  「都是披甲的人,落地很沉,還有甲片的聲音。」呂歸塵道。

  火光從內庫和外庫之間唯一的門處透了進來,數十支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可是沒有人出聲,那些人似乎極快地散開陣形而立,看來訓練有素,而且軍紀森嚴。一個人緩步踏入,火光中他只是一個黑影,看不清模樣。軍士們高舉火把跟了進來。為首的人似乎也驚歎於內庫的空間如此巨大,仰頭看了一眼,讚歎了一聲:「好!殤陽關的設施,果真不同尋常!」

  「是費安……」息轅聽出了那個人的聲音。

  陳國主帥、也是陳國都城錦潭城的城守費安,此時帶領了五十名橫刀而立的精銳步卒,列陣於他們面前。雖然隔著很遠,呂歸塵和息轅還是忍不住想要退後。對方所列的隊形,完全封鎖了入口,軍士們以方盾遮擋在前方,佩刀插在盾牌間的縫隙裡。這是防禦森嚴的陣形,透著冷銳的敵意。

  「想不到兩個孩子來早了一步。」費安冷冷地說道。他緩步前進,刀盾陣一步不落跟隨他的腳步。

  息轅和呂歸塵對了一下眼色。息轅閃電般退到小公主的身邊,重劍橫在胸前,用身體把她遮蔽起來。呂歸塵緩緩地拔出影月,反手握著,踏前一步,身體下沉。他緊緊地盯著費安,刀鋒指前,輕輕落在地面上。這是要突進的預備。

  費安看了一眼他握刀的姿勢,有些吃驚,停下了腳步。

  「下唐息轅、青陽部呂歸塵拜見費將軍。」對峙了片刻,息轅開口說道,「請問費將軍也是來迎接公主鑾駕的麼?」

  費安冷笑:「果然是息衍帳下的少年,有膽有為。既然知道我是為什麼而來,那便不要想著抵抗,有些話,不用我說。息衍這個面子,我還是留給他。」

  「是說費將軍會代我國保護小舟公主麼?」息轅問。他對於費安沒有半點好感,而諸國都在意這位公主的事他也有所耳聞。他清楚當下的形勢,費安亮出了刀鋒,而他只能拖延時間。他心裡急轉,想著外面守衛的德秋,德秋手下可以調動的有一百五十人,可是費安卻能到達這裡。那麼德秋和他的人只怕已經被解除了武裝,如今守在外面的應該是陳國的軍士。

  「你回報息衍,小舟公主由我國照顧,我國會派遣最精幹的人護送小舟公主去帝都,剩下的不用下唐國來管了。」費安緩緩說道。他並不擔心,這兩個大孩子還不在他的眼裡,而他的人手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公主此行不是去帝都,而是去南淮!」息轅喝道。

  「這些話,是你一個小小的副將可以多嘴的麼?」費安已經看出了息轅的軍銜並不高。

  呂歸塵打量費安背後的刀盾武士們。這些人分明是訓練有素百里選一的好手,目光冷硬,身形精悍。他們都著黑衣,不配頭盔,額頭上紮著墨綠色的帶子。呂歸塵對於衝破這樣的陣形全無把握,他看著那些武士的佩刀,心裡忽地惡寒。從盾牌縫隙裡透出的一柄刀上,有尚未凝固的血滴落。

  「血!」他低聲道。

  息轅聽見了,立刻也看見了。他愣了一瞬,怒喝起來:「費將軍,我們在外面守衛的人,現在在哪裡?」

  費安拉動嘴角,極冷極淡地一笑。他揮揮手,有一件東西被從盾牌後拋了出來,在地上滾出很遠。息轅看清楚了,那張濺滿了血的白皙面孔,臨死眼睛還瞪著。那是德秋的人頭,這個年輕的百夫長還未來得及升遷,便已經死在了友軍手裡。

  「費安!你簡直是瘋狗!」息轅咬著牙,放聲大吼,「你殺我戰友,還敢在這裡放肆!」

  費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樣咆哮的,才是瘋狗。我敢不敢,輪不到你這樣的孩子來教訓。我國志在必得的東西,不會輕易放手。你下唐國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也敢擋我的路,那是他自己拿人頭送上刀鋒,我殺他,跟他自刎沒有區別。我看你是息衍的侄兒,最後給你一個機會,你閃開,公主殿下交我帶走,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營去覆命了。」

  「我不可能答應!」息轅一字一頓,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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