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Ⅲ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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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街上行人正多,呂歸塵猛扯韁繩,加上一鞭,他坐下的北陸駿馬長嘶一聲,驚開人群,直沖向如血的殘陽。街上的人退避想讓,少年人的笑聲在喧鬧中衝破而出。 姬野前腳出門,後面姬夫人擲出的盤子碎在了門背後。 「唉!」姬謙正滿心的煩躁,上去抓住妻子的手腕,「怎麼你也摔東西?今天是昌夜生日,打碎東西,總是不好的兆頭。你又是母親,難道和一個小孩子生氣?」 「我不是他母親,誰是他母親?他母親是那個賤婢!他眼裡有我麼?他眼裡有你麼?他眼裡有昌夜這個弟弟麼?都是你袒護他,慣出來的毛病!他這回來一趟是幹什麼?誠心把弟弟的生日弄得一團糟,推命燈也被他燒了,他這個心性,真是毒啊!這不是要咒死昌夜麼?」姬夫人說著,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 昌夜是個乖覺的孩子,急忙貼上去挽著母親的胳膊。 姬謙正沒有料到事情變得這樣為難,只能搓著手,壓低了聲音安慰妻子:「唉!都過去了,過去了,讓廚下重新做菜,今天是昌夜的生日,我們一家三口,要好好的過過嘛。」 「過什麼?過什麼?沒法過了!」姬夫人哭得越發的凶了。 「野兒也不是故意要燒掉那個燈,火燭不長眼的,他也就是拿在手裡玩了玩,而且不過就是個玩具嘛,何必那麼認真呢?」姬謙正苦著臉。 「你還袒護他!」姬夫人頭髮也亂了,聲音也啞了,不顧儀態地嚷了起來,「你不就是還想著那個淫賤的女人麼?你想著他的美貌和風騷!你忘不了她!你連她的兒子也偏袒!你的心裡忘不了她的,你們男人都忘不了她的!」 她這麼大聲地嚷,卻沒有注意到丈夫的臉上風雲驟變。姬謙正寬慰的苦笑僵在那裡,漸漸的被另一種神色取代。 「你瘋了麼?別再提她!」姬謙正的咆哮低低地壓在喉嚨裡,他罕見地沖著妻子瞪大眼睛,像是驚恐不安,又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吞下去那般猙獰,「那個女人……她是個妖魔啊!」 姬夫人被嚇得傻了,不知不覺就停止了抽泣,怔怔地看著仿佛變了一個人的丈夫。 八 成帝三年,八月初五。 姬野抬起頭,一線月在雲中出沒,這是一個魚鱗天,一波波的雲紋排滿了深藍色的夜空。羽然坐在他的身邊,難得地安靜,他們兩個並排坐在牆頭,把鞋襪脫了下來放在身邊。雙足在夜風裡,涼涼的,姬野想起他和羽然和呂歸塵三個人那次出城,把雙腳泡在涼涼的溪水裡,三個人說著說著話就在下午的陽光裡靠著彼此的肩膀睡著了。 而他現在並非要出去踏青,他一身鐵色的鯪甲,肩上垂下騎將的軍徽。他看著很遠處城牆上的燈火,他想自己這就要去出征了,成就他的功業和雄心壯志,去看看那個獅子般的男人,然而凱旋歸來,從城門下經過的時候,他會領先鋒的騎軍走在最前方,夾道的都是人。無論什麼人都不能無視他的光榮。 但也許,他就要在這一次死在那個獅子般男人的刀下。 「喂,傻子,考你個題目。」羽然忽然說。 「嗯,你說。」 「你要去殤陽關了,我就問你殤陽關的典故。你們東陸的文字,以『殤』為死,殤字不祥。可你知道殤陽關為什麼叫這個名字麼?」羽然扭過頭來,她把一頭長髮束了一個長長的馬尾,這時候一絲沒有綰好的頭髮飄了出來,在風裡悠悠地起落。 姬野看得愣了一下,羽然就沖他比了一個鬼臉:「不讀書,不讀書,就是打死都不讀書的牛!」 「牛?」姬野愣了一下,羽然不曾這麼叫過他,羽然有的時候叫他木頭,有的時候叫他野猴子,有的時候叫他大狗熊,可是還不曾把他叫做牛。 「笨牛笨牛!笨唄!」羽然皺著鼻子,大聲地說。 羽然扭過臉去,不看他。 「是因為薔薇皇帝白胤帶兵強攻陽關,戰死十萬人之多,屍體可以從城牆下堆起一道斜梯走上陽關的城頭。白胤感到雖則戰勝,然而殺戮太重,所以把陽關改名為『殤陽關』,也是悲傷的意思唄。」姬野只好說,「我知道的,《四州長戰錄》上有的。」 他對於史籍典故所知,多半都是這樣從市井說書人的嘴裡聽來的。 「那他為什麼要強攻陽關?」羽然扭過頭來。 「因為薔薇公主要死了啊,她想死前看著白胤登上太清宮的帝位。」姬野說。這些也是演義小說必當大筆揮灑的情節,姬野倒是如數家珍。 「那要是我快死了,你會不會帶兵把殤陽關打下來?」 姬野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個話題怎麼忽地就轉換了。 他抓了抓頭:「可是你又沒什麼事,你也不希望我當皇帝。」 「假設啊假設啊!」羽然不悅起來,「假設說我快死了,我要你去打殤陽關,你會不會去啊?」 「可是……」姬野有點懵了,不知如何去對付這種小女孩才該有的稚氣,他想著羽然也不小了,是十五歲的姑娘了。 「那你都要死了,你說要我幹什麼,我當然要去的。」姬野想或者沒必要那麼認真,哄哄這個搗蛋的丫頭就好了。 「沒誠意!」羽然怒了,像一隻豎起了毛的貓兒,用力呲了一下牙,把頭重新扭了過去。 久久的,羽然都不回過頭來,她不說話,姬野也不知道說什麼。 「羽然?」姬野試著輕聲喊她。 羽然不應他。 「羽然?」他上去推了推羽然的肩膀。 羽然扭了扭肩膀,甩掉他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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