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五七


  「大都護,」西門博士說,「你所記的,都是假的!」

  「西門你……」羽烈王的容色急變,「你也不信我麼?」

  「我信不信又如何呢?」西門博士的聲音像是古潭深水一樣沒有一絲波紋,「南淮是不是那個南淮都無所謂,可和你偷花跳板打棗子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羽烈王默默立在大殿中,佩劍蒼然一聲落地。少頃,他從史官手裡抽過記錄的紙卷,大步回了書房。

  第二日內監去書房請羽烈王早朝,發現他趴在案上睡著了,胳膊下壓的紙卷上是他親筆寫完的《南淮城志》,帝王在裡面固執地說:「南淮者,人間之勝境。無饑饉災荒之屬,裡巷中常聞笑聲,燈火徹夜夏不閉戶,惟少年頑皮,是為一害……每春來之際,輒有竊花者、彈雀者、釣魚者……」

  十四

  成帝元年八月十三日。

  夜深寂寥,隔著水面,文廟的鎮國鐘轟然響起,鐘聲在微涼的夜裡傳出很遠,鳳凰池上水波瀲灩,一輪月影破碎開來。

  「文廟聽鐘」、「武廟看劍」是初到南淮的世家子弟一定要做的兩件事,文廟裡供奉著七百年前薔薇皇帝賜予百里氏的巨大銅鐘,而武廟裡是百里氏祖先追隨皇帝征戰時的佩劍。只不過七百年過去,文廟之鐘武廟之劍都再也沒有昔日的沙場氣息。戰爭始終沒有再侵入繁華的南淮,夏夜的月下,一切都變得柔媚如水。

  百里氏出名的文睿國主畢生鑽研詩歌,最喜歡趁夜驅趕馬車,停在鳳凰池邊的嶽橋上聽鐘,眺望遠方刺天的高塔影子,獨自喃喃。他身為國主而有傾世之才,隨筆就在橋上把想到的詩句寫在紙上,再一張一張折成紙

  船,船裡放上一截宮裡點剩的蠟燭頭。星火一點,借著橋下流水放向遠方。下游遠處夜夜都有一群人不台眼地候著,去撿那些紙船,運氣好的時候水沒有汙掉墨蹟,在文廟的集市上可售上千金銖:後來《文睿傳燈歌》的集子,就是從文睿國主這些紙船上搜集起來的。

  文睿國主七十歲上的時侯。死在了嶽橋上。內監們在遠處看著老去的國主顫巍巍地放下一隻紙船。坐在漲水的岸邊濯洗雙足,從此就再也沒有站起來。下游的人拾到的最後一隻紙船上寫著:「水畔聽鐘七十年,便了卻了此生。」

  許多年後再來嶽橋的人,聽著文廟的鐘聲,多半都不是在想那古老的銅鐘本是一座警鐘,而是追思水畔聽鐘七十年後安然辭別的灑脫。

  夜深人靜,來往的車馬稀疏。橋上默默地站了一個人。一身黑色大氅連著兜帽把他嚴嚴實實地裹在其中。只留一個高瘦的背影給人看。他扶著欄杆去看遠處月光裡文廟漆黑的影子,沉默得像塊石頭。

  風掃著樹葉,嘩嘩的一片。鋪著地面從橋頭滾了過來。眺望的人小退一步,腳下輕輕地踩碎一片枯葉。

  「你遲了。」他海藍色的眼睛裡透著審視。

  不知道什麼時候。橋頭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也站了一個披黑氅的人,也是兜帽低低地垂下來,把半邊瞼都遮沒了。

  「為了蒼雲古齒劍的秘密。稍微等候一下還是值得的吧?蒼溟之鷹。」對方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飄來。幽幽地透著詭異,像是通過一個彎曲的銅管子說話。

  「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為蒼雲古齒劍而來,你是誰?」翼天瞻掀去了兜帽,露出銀色的白髮和消瘦的面容。他的手也從大氅中探了出來,握著銀色的長槍。

  「不要誤會,我是好意。蒼溟之鷹的槍術在東陸或許已經被遺忘,我卻知道你是曾經一人擊殺十六名鶴雪叛離斯達克城邦的英雄,天武者的稱號不虛。我現在都不敢走近你,是因為怕你的槍。」

  翼天瞻的眉毛挑了挑,「我不喜歡這種鬼鬼祟祟的路子。是你給我寫信說,你知道蒼雲古齒劍的所在麼?」

  「是,我想拿它賣一點錢,所以約你在這裡見面:」

  「賣錢?」翼天瞻冷笑,「那麼賣給渚侯不是更好么?還很少聽說富有的天驅吧?」

  「別的天驅或許不富有,可是宗主閣下卻不同

  不說你曾經擁有整個斯達克城邦的財富,光是你掌握的青銅之門的秘密,就足以買下整個諸侯國吧?」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翼天瞻的目光忽地變了,像是一隻撲向食物的獵鷹,雖然罩著黑氅,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全身繃緊了一瞬,而後再舒展開。

  他緩步地走向了橋頭的人,長槍的槍尖有意無意地探在身前。

  「因為我們有淵源。」

  「什麼淵源?」

  「你這樣逼迫我?是否沒有誠意?」橋頭的人還是站在陰影裡不動。

  「天驅武士不曾和鬼鬼祟祟的人有淵源:」

  「什麼是天驅?是太古鐵皇們的後裔。或者只是一群追求榮譽的傻子?」

  「露出你的臉來!」翼天瞻低喝,他已經走到橋頭。距離對方不過一丈。

  「為什麼不自己來看?」

  「好!」

  翼天瞻笑笑,忽然抬手,銀一樣的鹼鋒就逼近了對方隱藏在兜帽下的臉,飄忽的攻擊完全沒有先兆。

  對方絲毫沒有動,翼天瞻也完全沒有撤回攻擊的打算。

  就在槍鋒刺進兜帽的同一個瞬間。翼天瞻忽然覺得手上的感覺不對一一那絕不是刺中一個人的感覺。而另外一個感置更加強烈,他覺得膝蓋下一片冰涼!

  他低頭,看見銀色的光弧在腳下浮現。像是一輪小月,而後忽地騰起。這時他已經來不及撤回長槍,要退避和躲閃也都沒有餘地。銀光翻滾著,要剜下他的膝蓋骨。

  翼天瞻忽然彎腰。他用藏在黑氅裡的右手搓生了那團銀光!幾片粉碎的布料飄落,翼天瞻卻牢牢地攥住了銀光。那是一柄不過六七寸刀鋒的短刺,刃口上泛著淬毒的綠痕。

  這時長槍已經完全摧毀了站在陰影中的人。當他倒下碎裂,一身黑氅散開,翼天瞻才看清那只是一個木架而已,完全罩著黑氅,木架上頂著一隻皮袋:翼天瞻刺向正臉的一槍劃破了皮袋,皮袋裡面有弧形的黑影一跳,忽地緣著槍桿卷了上來。

  翼天瞻來不及管銀刀。等一樣倒退出去。羽人速度的優勢爆發出來,他單臂持槍,藏在黑氅裡的右彗對著槍桿上的黑影猛一斬。黑影暴跳起來,像是粘上了他的手。它暴雪在月光下,是一條漆黑的小蛇,被翼天瞻攥住了尾巴,翻身過去狠狠咬在翼天瞻罩著黑氅的手上。

  翼天瞻脫手把它摔了出去。長槍跟進,把它釘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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