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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什麼條件?」

  老人拍了拍地面,換了淡淡的語調:「來,坐在我身邊……喜歡聽故事麼?」

  阿蘇勒點了點頭。

  「那好,第一個條件,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很長……」

  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上沒有人,也沒有草,到處都是徹骨的嚴寒,除了雪,只有細碎的鹽粒,那是天地分開時候天女眼淚凝結成的。那時候大地上惟一的活物是一頭白色的犛牛,它有厚厚的毛,不怕刀劍一樣的冷風。它是犛牛,也是一頭巨龍的化身,歸根到底,它是無所不能的盤韃天神,它化為犛牛,為大地帶來富饒……」

  13

  「……戰亂的樣子一直持續到五百年前,那時候草原上還沒有『蠻族』的稱謂,大家稱自己為青陽、瀾馬或者是九煵,大大小小有幾百個部落,東陸的大皇帝有時候扶持這個去打那個,有時候反過來。今天我搶走你的新娘,明天你殺了我的哥哥報仇,後天又是我帶人沖進你的營寨。來來回回,永遠也沒有止境……」老人拖著沉重的鐵鍊在周圍緩緩地走動。

  阿蘇勒坐在一旁,目光跟著他移動。

  按照外面的時間,也許幾個月都過去了,阿蘇勒只知道是很久很久。老人的身體已經漸漸康復,他的故事也從太古洪荒的時代,說到了蠻族歷史上最閃光的黃金歲月——遜王阿堪提的征戰歷史。

  阿蘇勒喜歡聽故事,但是老人的故事讓他害怕,像是歷史中最血腥的一些段落都被他截取出來拼在了一起。阿蘇勒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說故事,不過那虛無遙遠的聲調卻深深地打動人心。老人說故事的時候永遠看著遠處,視線像是洞穿了堅硬的岩石。

  「沒有人知道阿堪提的身世。有人說他是盤韃天神直接賜予人間的,所以沒有父母,也有人說他的父親被那時草原上最大的大汗王剖心祭祀了上天,所以阿堪提不願提自己的身世,卻把自己的義父、大汗王剖了心。他是戰爭和仇恨的種子,他是惡魔,為了殺人而生在世上。他又是盤韃天神的使者,所以他殺人,卻是沒有罪的。他做了很多別人不敢想的事情,比如獻出自己的妻子去換取強壯的武士,他知道義父垂涎自己的妻子,可是他不猶豫。他不在意妻子被淩辱,因為他沒有心,他只有殺人的欲望……

  「經過二十八年,阿堪提統一了草原。他沒有叫自己皇帝,卻成立了庫裡格大會,說草原上的人都是平等的,以後誰最有德行和勇氣,誰就是首領。從那時候開始有了大君的稱呼,可是大家覺得遜王謙遜,於是叫他遜王。遜王很開心,安排人去學東陸的文字,說要寫下蠻族以前一千年和以後一千年的歷史。

  「但是遜王並不知道,在他最得意的時候,身邊卻有一條狼,遠比他更加惡毒的狼。這條狼原本是有心的,可是為了獲得權勢和地位,他寧願把什麼都忘記,只要自己變成一件殺人的武器。他就是你的始祖,呂青陽。」老人忽然回過頭來看著阿蘇勒,他的瞳子像是著火那樣熠熠生輝。

  阿蘇勒驚得坐直了:「不會的,始祖是英雄,阿爸告訴說過。」

  「當然,呂氏帕蘇爾家的書裡是不會寫這些的,遜王是草原上第一位大君,呂青陽是第三位。九煵部的主君殺了遜王,呂青陽殺了他,為遜王報了仇。可是沒有人知道,正是青陽部的人混在亂軍中幫著九煵部攻下了北都城,謀殺遜王的一戰,呂青陽是不露面的兇手。」

  「我……」阿蘇勒搖著頭,「我不信!我們帕蘇爾家……」

  老人惡狠狠地打斷了他:「你們帕蘇爾家又怎麼樣?你的父親滅了真顏部,不是麼?而且這還不是結束,呂青陽是個暴虐的君主,很快草原上的人,乃至他的兄弟都起來反對他。可是盤韃天神救了他,天神給了他青銅之血!」

  「青銅之血?」

  青銅家族和劍齒豹家族是帕蘇爾家孩子喜歡的自稱,這是令他們驕傲的名字,但是阿蘇勒只知道劍齒豹家族的淵源。

  「蒙昧的子孫啊!」老人長歎,「青銅之血不是說帕蘇爾家,這是最強大的武士才能擁有的血統。青銅之血使他們上陣可以不知疲倦地揮舞武器,他們也不知道疼痛,他們分不清朋友和敵人,只知道殺人,不停地殺人,一個人可以殺死一支軍隊。呂青陽血管裡流的就是青銅之血,他為了把這個血統傳給自己的兒子們,就把姐姐和妹妹的丈夫都殺死,和自己的親生姐妹亂倫。他有許多的兒子,其中繼承了青銅之血的有九個。憑藉這些兒子們,他最後把所有敵人都殺死了,佔據了草原。可是他死得很淒慘,他拿刀把自己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最後發瘋地死了。」

  久久的寂靜,阿蘇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人站在那裡仰頭看著洞頂,鐘乳石上的水一滴一滴打落下來。

  「後……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後來的故事,你可以回去問你的父親或者大合薩,」老人大步過來拉住了阿蘇勒的手,「現在,到你回去的時候了!」

  他不由分說地把阿蘇勒拉到了傳遞食物的洞口邊,用力拉開了那面鑄銅的厚板,露出裡面的鐵柵欄。黑黝黝的洞口,像一張吞噬人的獸嘴,幽幽地有股冷意。

  「有沒有感到風?」

  「風?」阿蘇勒搖了搖頭。

  老人把阿蘇勒的手拿過來,吮吸了一下他的食指,引著他的手把指頭放在洞口。阿蘇勒呆了一下,他覺得面向洞口的那一側,手指上有嗖嗖的涼意,他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老人點了點頭:「你手指覺得涼,是因為有風,風從洞口裡吹出來。我觀察這個洞很久了,它始終都會有風吹進來,雖然很弱,可是從沒有斷過。」

  「那……那它一定通到外面去!」阿蘇勒明白過來,他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

  「是的。四十年之前我還沒有被關在這裡,有人報告說有二十多個羽人在彤雲大山腳下的一個地穴裡出現,羽人也是我們草原人的敵人,好在有了彤雲山,羽人的村落只能在彤雲山以東。這邊羽人是不敢來的。我們的騎兵抓回了那些羽人,可是羽人說他們沒有進犯的意思,他們是彤雲山東邊的獵手,遇見了幾隻結群的猙,所以躲進山洞。但是猙也追進去,他們奔逃著就在山洞中失去了方向,好在隨身有打獵得來的獸肉,在曲折幽深的地洞中,獸肉也不腐壞,他們跋涉了不知道有多久,第一次看見陽光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山的西邊。我們問他們出發的日期,才知道他們竟然在地洞裡走了幾乎半年。」

  阿蘇勒吃驚地張大了嘴:「地洞可以穿過神山?」

  老人點頭:「我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查它的來歷,終於讓我發現開闢洞穴的,是大家都知道的人,你猜猜是誰?」

  阿蘇勒想了想,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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