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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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搖了搖頭:「九王是我們青陽的神弓,箭無虛發。我見過他帶兵十幾年,從沒有在時機上耽誤過一次。」 鐵由諾諾地退了下來,不敢再說什麼。 「鬼天氣,狗都曬脫皮。九王敢讓父親這麼等,膽子未免太大了。」鐵由低聲嘟噥起來。 迎候九王凱旋的盛典,貴族們都穿得極其莊重,全身的汗悶在衣甲裡透不出去。鐵由一身重鎧,披著織錦的大氅,現在齜牙咧嘴,恨不得把皮都扒掉。 馬後一個伴當湊了上來:「大君和大汗王們都候在那裡,二王子可別抱怨,給人聽見了……」 伴當遞了個眼神,鐵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緊跟在父親身側的年輕武士昂然端坐在戰馬上,與父親並肩眺望遠方。他一身重錦的戰袍,嵌銀的明光重鎧,雖然威風,可是這麼熱的天氣絕不好過。可是那個武士挺拔得像一杆長槍,目光凝在遠處,一動不動。 那是大君的三子旭達罕。 「硬撐!」鐵由冷笑,「還不是要討好父親。再怎麼討好也是個朔北血的賤種,大哥可是已經跟著九王出征了,立的是戰功!還想跟大哥爭位,妄想!」 一旁傳來了冷冷的哼聲:「廢物就不要多話,小心皮被曬脫!」 「你罵誰?」鐵由低吼。 「誰抱怨就罵誰。」黑馬上的少年把目光斜過來,帶著挑釁的神情。 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剽悍得像只小豹子,雖然領巾都被汗浸透了,卻一聲也不吭,只是拉開半邊衣襟裸了右臂散熱。那只暴露出來的手臂筋肉虯結著,異常的健碩,手指勾著馬鞍皮鞘裡的一柄重刀,隨著他一拉一合,刀鋒反射的刺眼陽光直射到鐵由臉上。 「小崽子!你想怎麼樣?」鐵由直指著少年。 伴當急忙把鐵由的手按下,壓低了聲音:「二王子,不是發怒的時候,四王子這是故意跟你惹事,別在大君面前中了他的圈套。」 黑馬上的少年是四王子貴木。大王子比莫幹和二王子鐵由是一個母親生的,旭達罕和貴木卻是第二位大閼氏生的,四個兄弟之間根本沒有和睦可言。比莫幹和旭達罕都跟著父親辦事,主掌政務,可是出出入入都不在一起,各自都有一撥貴族支持。 阿摩敕看著王子們之間的一幕,搖了搖頭,心裡有點隱憂。 北都城裡的貴族,要不投靠大王子,要不投靠三王子,否則勢孤力單,北都城雖然大,也未必能找到容身的地方。只有這個大合薩,誰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他的身份或許比大汗王們都尊貴,絕不少人拉攏。大王子比莫幹帶了好馬請他去郊獵,他欣欣然地就去了,郊獵後烤上鹿肉痛飲美酒,看女人們在帳前旋舞,比莫幹就小心地提出請大合薩去他帳篷裡參議政事。大合薩的鬍子邊掛著酒水,沉默地凝望身材妖嬈的女人們,手持一條鹿腿,很久才回過神來:「我就想還能跟大王子出獵、吃鹿肉,喝大王子帶來的好酒。下次大王子換幾個更漂亮的女人來跳舞吧!」 那一刻阿摩敕就坐在一邊,看見大王子的笑容僵在臉上,半天才恢復過來,呵呵地賠笑了幾聲。 三王子旭達罕內斂得多,很少親自來合薩的帳篷裡拜訪。不過隔上幾個月,旭達罕總是會派人送上東陸流入的禮物,有時候是觀天的墨玉海鏡,有時候則是一卷星相經卷,大合薩帳篷裡現在還留著一面刻有混天星圖的銀盤,是旭達罕高價從東陸客商手中買下的,據說是數百年前胤朝欽天監的古物。合薩分明很喜歡旭達罕送來的禮物,每次都如數收下。不過連續三年,他竟然沒有去三王子的帳篷回拜過一次。 阿摩敕年紀小,也明白這裡面的用意,小心地提醒老師說三王子這是對老師您有所期待啊。大合沙那時正坐在一堆旭達罕送來的精緻玩意兒裡,拿著片羔羊皮子擦擦這個,摸摸那個,一本正經地抬起頭來說:「這可都是他自己要送給我的,我可沒有答應過什麼。」 大君一年一年地老了,總有一個王子會成為新的大君,難道大合薩就沒有為自己的將來想過麼? 阿摩敕掛上自己的墨晶鏡片,再次舉頭去觀察太陽的陽軌。確實像老頭子說的,陽軌有些奇怪,單用主星和緩緩從地平線升起的北辰,總是難以解釋其中的變化。和真顏部的戰爭已經結束,太陽的軌跡卻遠沒有恢復到正常的位置上。 相反,它越來越混亂了。 「來了!來了!是九王的大軍!九王回來了!」 忽然有人大喊了起來,人群沸騰了。 阿摩敕放眼看向南方的草原,原本那裡是如茵的牧草,一眼看不到邊,這時候卻隱隱有了一線蒼黃。片刻,就變成了騰起的煙塵,人們能夠感覺到大地在震動,像是怒潮在逼近。龐大的騎軍終於在煙塵中顯身,戰士們一色的黑甲黑馬,高擎著上千柄純白的豹雲大旗,旗幟遮天蔽日,一時間南面的草原上盡是白色。 「虎豹騎啊!」也不知是誰低歎了一聲。 青陽部的驕傲「虎豹騎」。自從「鐵浮屠」覆滅,這支騎兵就是草原上當之無愧的第一強兵,迎面感受它的來勢,只覺得連風都割面了。 阿摩敕轉頭要把縮在馬肚子下面打盹的合薩喚起來,卻忽然發現老頭子已經悄沒聲地端坐在馬背上了,望向遠方的雙眼裡沒有醉意,而是炯炯的神來。 「終於回來了……」他低低地嘟噥了一聲。 列隊的扈從武士中走出一騎,貼近大君身邊:「大君,虎豹騎來得太快,巴夯先去迎一下吧。」 大君擺了擺手,並不說話。 鐵益巴夯,青陽有名的武士,也是大君幼年的伴當。他胸前以皮繩懸著一對生鐵打造的獸牙,是令人敬畏的「鐵牙武士」,整個青陽部,也只有十二位「鐵牙」。 巴夯退了一步,依然緊跟在大君馬後,手「咯啦」一聲輕微地暴響,握住了刀柄。他不算聰明,只是直覺上有些不安。 騎軍頃刻已經沖到眼前。領先的青馬一聲長嘶,馬背上的人高舉起鞭子,立刻有人吹起了牛角號。久經訓練的戰馬在黃塵中刹住鐵蹄,整個大隊在賓士中急停,卻絲毫不亂。馬隊踏起的煙塵順風掃了過來,大君和貴族們都扯起大氅擋在自己的面前。巴夯卻不敢擋,煙塵裡他什麼都看不清,心裡猛跳,握刀的手一緊,半截雪亮的戰刀脫出皮鞘外。 他策馬近前一步想擋在大君馬前,卻感到一隻大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腕。巴夯自負膂力,可那人緩緩發力,竟把他的刀按回了刀鞘中。 大君鬆開了手,神色自若:「是我們青陽的神弓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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