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一二八


  芬格爾旋轉著從槍手群中越過,猛地刹住,槍手們幾乎在同一刻倒地。零精確地用刀背斬擊他們的頸動脈,令他們瞬間昏迷。槍手們誤判了局面,芬格爾的架勢太過唬人,腰間雙槍怒吼,儼然是隆隆推進的重裝坦克。這麼近的距離上,槍手們跟他對射的話,結果就是同歸於盡。槍手們還沒有跟瘋狗同歸於盡的覺悟,即使對無畏的武士來說那也不算是光榮的死法,所以他們整齊地臥倒避彈。其實芬格爾的槍口只是略微抬起,彈幕射空,真正的進攻全都在零的戰術刀上。槍手們畢竟不是死侍,若非絕對必要,卡塞爾的專員是不會對他們使用致命武力的。

  「優先離開這裡,王將的目標不在高天原,他要的是紅井裡的神!」零說。

  「神的胚胎不是被你們用水銀和燃燒彈殺死了麼?」芬格爾意猶未盡地猛踩那些倒地的槍手。

  「你看看窗外……富士山噴發了,那座火山已經沉默了幾百年,高天原的遺跡被發現的時候,也導致了海底火山的噴發。」零望著窗外,西邊的夜空是火紅色的,仿佛大地上燒起了巨大的火爐,它的光照紅了雲層的底部,「能夠如此劇烈地影響日本的氣象環境,只能是神的復蘇,我們低估了那個生命體的活性!」

  「得令!汪汪汪汪汪!」芬格爾狂吠著奔向走廊盡頭。

  路明非扛著源稚女,跋涉在齊胸深的積水中。他們好不容易從變成水窖的地下室裡來到一樓大廳,可一樓大廳也已經變成了水窖,四面八方都是水聲,路明非大聲呼喊,但是無人回應。

  不遠處似乎傳來砰砰的槍聲,全世界都亂得一塌糊塗。

  過量的失血令源稚女的體力開始下降,就算想見哥哥的心願再強,他作為普通人類的身體還是有上限的。他變得那麼蒼白,近乎透明,像紙那樣輕薄,無力地倚在路明非肩上,仿佛隨時都會放手,隨時都會被水流帶走。唯一能證明他還活著的,只有那只緊緊扣著的手。他抓著路明非的肩膀,因為只有這個男人能帶他去找哥哥。

  可路明非累得連這張紙都扛不動了,累得直想哭。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弱小很無力,可原來是這麼弱小這麼無力,沒有路鳴澤在幕後幫忙,他連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都沒法幫源稚女完成。源稚生就在這棟樓裡啊,你他媽的有空砰砰砰地槍戰,就不能撞塌幾層樓板來見見你弟弟麼?你弟弟就要死了,你那麼牛逼能叫一艘氣墊船來救他麼?

  那麼多年他一直等著和你見面啊,你殺了他,他那麼恨你,可還是想見你,你長點心吧,來見見他吧……路明非累得又想破口大駡。

  所有的燈都黑了,唯有那好死不死的音響還在咿咿呀呀地放著中文歌:

  「有誰一任平生,可以不拖不欠,漫漫長夜,想起那誰的人面,想到疲倦的人間,不再少年,好不容易又一年,渴望的你竟還沒有出現……」

  唱得那麼慘兮兮,慘得人心都要碎了。

  「不行不行……我真他媽爬不動了,要不你待這裡等一會兒,我爬上樓去叫人來救你。我跟你保證我會回來的,我一個共青團員我能騙你麼?」路明非雙手扶著牆壁呼呼喘氣。

  源稚女沒有回答,他根本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那只手還緊緊地扣著,好像他剩下的力氣都在那幾根手指裡了。

  「好吧好吧……收到……瞭解……我們繼續走,我們去找哥哥,我們去找你的傻逼哥哥……」路明非歎了口氣,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上帶了帶。

  他們穿過走廊、儲藏室和休息室,遊過早已變成游泳池的舞池,舞臺上新搭的東京鬧市區和高架橋佈景大半淹沒在水中,恰恰和這座城市此刻的情形吻合。只剩區區幾盞應急燈仍在工作,在這種微弱的光線下視覺幾乎沒用,全靠聽覺,可前面是砰砰砰的槍響,後面也是砰砰砰的槍響,似乎整棟樓裡的人都在槍戰。路明非原本就有點路癡,這時候怎麼也找不到樓梯間。

  最煩人的就是音響了,大概是進水短路,音響系統也神神經經的,放完張學友的歌又插播幾秒鐘電臺警報,然後又是日本老牌情歌王子玉置浩二的深情演唱,再然後是日本相聲,氣得路明非又想哭又想笑。

  音響忽然啞了,路明非略略松了口氣,這樣他就能聽清槍聲的方向了。他剛把耳朵豎起來,就聽見「哢嗒」一聲,那聲音似曾相識。他想起來了,那是把唱針頭放在老式唱片上的聲音。

  沉悶的音樂聲籠罩了舞池,仿佛成千上萬人圍繞著他們,敲響了那種令人戰慄的木梆子!幻覺如同深藏在腦海中的種子,在梆子聲的催促中破殼而出,飛速生長。路明非又一次看到了那條令人恐懼的走廊,它一眼望不到頭,如羊腸般扭曲,而且熊熊燃燒,他必須穿越這條走廊才能夠活命。但他已經精疲力盡,肩上還扛著源稚女。

  該死!路鳴澤一定是在他的記憶裡做了什麼手腳,他絕沒有到過這個地方,也不曾走在這樣一條燃燒的走廊上,但有人到過,有人走過,此刻路明非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個人的憤怒。

  是的!那是憤怒!那個人走在一條望不到盡頭的走廊裡,目光所及之處都在熊熊燃燒,他也是精疲力盡,隨時都會倒在火海裡,但他心中的憤怒如狂龍般翻滾,他要衝出那個困住他的牢籠,他甚至想要展翅飛翔!

  梆子聲越來越響,記憶也越來越清晰,分明是在水中跋涉,但似乎有灼人的熱風迎面撲來,路明非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燙傷了,痛入骨髓。支撐他前行的只有那鬼神辟易的狂怒,心中仿佛有洪鐘般的聲音在咆哮,像是一位偉大君王的靈魂在最深的地域裡發出詛咒全世界的聲音。不,不光是那股憤怒在支撐他,還有身邊的女孩,火焰中路明非看不清那女孩的模樣,只覺得似曾相識。是那個白色的、小小的身影用力支撐著他的身體,一步步地向前挪動。

  到底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一個孱弱的女孩攙扶著一位暴怒的君王,行走在燃燒的迷宮中?而這位君王的記憶被路鳴澤強行地塞進了他的腦海中,而王將的梆子聲能夠引發這顆記憶的種子。

  同時聽到這種梆子聲,源稚女的反應更加劇烈。他不住地顫抖,身體緊得就像一張繃到極致的彎弓,他垂死的身體裡生出巨大的力量,但那力量根本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他像個發了癲癇的病人那樣口吐白沫,瞳孔在金色和黑色之間變化,仿佛兩盞金色的燈在黑暗中閃滅。

  源稚女說得沒錯,確實是王將來找他了,那種巫毒詛咒一樣的梆子聲通過音響系統放出來,籠罩了高天原的每個角落,只要路明非和源稚女還在高天原裡,無論他們藏到哪個角落都沒用。就像巫毒娃娃,在非洲的部落裡巫師用這種娃娃詛咒某個人,他們用稻草和獸骨做成娃娃,把某個人的毛髮也編入那個娃娃的身體裡,用一滴受害者的鮮血滴進去作為娃娃的心,從此,無論那個人逃到天涯海角,巫師都只需擺弄娃娃就能控制那個人的身體,如果巫師擰斷娃娃的腦袋,那個身在遠方的人也會沒來由地失去生命。

  王將正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擺弄著他們的巫毒娃娃,他們可以掙扎,但永遠無法逃脫。在很久很久之前,那個惡鬼就取走了他們的靈魂,他們的結局早已註定。

  路明非終於明白了為何只是想到王將來了源稚女就會害怕得瑟瑟發抖,惡鬼之所以可怕並非因為它有多麼強大,而是它像宿命一樣無法回避。

  宿命麼?真是讓人討厭的詞彙啊!如果換了路明非的話,大概會忍受,可此刻支撐他行走的,是那位暴怒君王的靈魂!

  「王將我操你媽啊!」路明非怒吼。

  他從自己的襯衫上撕下布條,蘸水弄濕之後塞進源稚女和自己的耳朵裡,塞得緊緊的。這只能起一部分效果,梆子聲似乎能振動他們的頭蓋骨,直接傳進腦海深處。

  不過阻隔了大部分聲音之後,路明非自己是覺得好多了,剩下的就看源稚女的意志了,路明非並不懷疑這個娘炮在此刻的意志。因為一想到要見哥哥,這娘炮弟弟就變得堅硬如鐵。他哥哥就在這棟樓裡,要是這樣還見不上面,那這部戲的編劇還不吃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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