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服務生統一穿黑色制服,挽起袖子,小臂上貼著龍虎刺青,給客人點煙的時候會抽出腰間的手槍來,湊上去「啪嗒」一聲,槍口跳起明亮的火苗。牛郎們清一色穿黑色的長風衣,風衣裡是顏色花哨的襯衫,想必是模仿執行局。店裡還向客人們提供Cosplay的服裝,皮短裙、漁網襪、緊身的女警制服,今夜這裡人人都是黑道,流氓、

  打手、墮落員警、風塵女子……一鍋燴。

  男人女人大呼小叫地搖著骰子,酒到杯幹,偶爾座頭鯨登上舞臺講兩句又傻逼又雄壯的話,跟著一段表演。當紅牛郎的節目會贏得滿堂彩,比如BasaraKing出演的《埃及豔後》和右京橘的《櫻落嚴流島》。幾曰不見這群神經病越發神經了,原來他們真的不只是藏匿在這家店裡,還是店裡的一員。

  有人說狂歡就是一群人的孤單,但是孤單的人湊在一起,似乎就真的溫暖起來了。

  源稚生也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溫度。

  引擎聲壓過了音樂,黑太子摩托駛入舞池中央,愷撒穿著緊身皮衣,全身上下掛滿銀色的鎖鏈,腰帶裡插著閃亮的沙漠之鷹。他摘下墨鏡扔向客人們:「我的引擎已經燒熱,你們準備好了麼?」

  「BasaraKing!BasaraKing!」數以百計的玫瑰扔上舞臺。

  白色的玫瑰花瓣從天而降,楚子航穿著一身紅色皮風衣戴著骷髏假面,從天而降墜落在舞臺中央。愷撒駕駛摩托車沖向楚子航,兩個人假模假式地搏鬥,似乎是在表演什麼黑道舞臺劇。

  幾輪格鬥之後楚子航已經拾起愷撒掉落的沙漠之鷹,一槍打穿了他的胸膛,可又忽然撲上去抱住即將倒下的愷撤。

  源稚生大概有點看明白了,這幕戲講的是一對黑道兄弟的故事,愷撒出演桀驁不馴的哥哥,楚子航出演孤獨敏感的弟弟。他們從小孤苦,但是立志要做人上之人,哥哥聽說政界和黑道必須相互配合,才能越走越高,於是兄弟二人抓鬮,一個人在黑道發展,要打敗各種幫會當黑道的皇帝;一個人要去考東大當名律師,然後進軍政界當大政治家。抓鬮的結果是桀驁的哥哥要去當政治家,敏感的弟弟卻要去闖艱難的黑道。

  但他們服從了命運的安排,兩個人說好再不聯繫,但在關鍵時刻總是互相幫助,誰也不知道黑道大哥的哥哥是政界新星,也沒人明白為何弟弟所在的幫會總能在掃黑行動中倖存。

  二十年後哥哥當上了國會議員,性格更加剛愎自用,要當全日本的霸主,於是掀起掃黑風暴,所有幫會都受到重創。弟弟不得不出面阻止哥哥,說黑道在日本的歷史悠久,很多人都靠黑道吃飯,如果摧毀了黑道,哥哥主導的政府不可能養活那麼多的社會底層,這等於摧毀了社會上的弱勢群體。但哥哥說在他的未來規劃中是沒有黑道這個東西的,犧牲一些人的利益並無所謂,一切都要為他的政治未來讓路。

  最後兄弟相約在東京灣的跨海大橋下,在他們當初抓鬮和分別的地方用當初的方式決鬥,最後是弟弟射穿了哥哥的心臟。

  楚子航和愷撒正演出這幕短劇的結局,哥哥臨死的時候終於說出了真相,因為他已經得了絕症,再也無法暗中保護弟弟了,他擔心自己死後內向的弟弟無法掌控那麼多黑道幫會,便以自己的鐵腕橫掃黑道。

  「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要當日本第一的黑道皇帝!」哥哥最後的遺言,「我的弟弟一定會是日本第一!」

  掌聲震耳欲聾,客人們淚如雨下。戲其實演得很傻,楚子航那口二把刀的日文像是在爪哇或者土耳其學出來的,但來這裡的女人要麼愛BasaraKing,要麼愛右京,要麼兩者都愛,那些缺點都被忽略了。喝了酒之後大家都進入自high的狀態,來這裡就是為了大哭大笑。其中還有源稚生的熟人,那位知名設計師中島早苗小姐,修復家族神社的時候橘政宗親自前去拜託過她,當時她以「承擔黑道工作擔心有損事務所的名聲」為由再三推辭,非常冷豔高貴,現在卻看著黑道兄弟的小話劇梨花帶雨。

  在場的人能真正明白這幕粗糙舞臺劇的可能只有源稚生,這是那幫神經病對他的揶揄或嘲諷。這場「黑道盛典」的一切都是在暗喻他和源稚女,也難為這幫神經病們有心。

  哥哥死去的時候放送了一首蒼涼的中文歌:

  「你陪了我多少年,穿林打葉,過程轟轟烈烈,花開花落,一路上起起跌跌,春夏秋冬泯和滅,幕還未謝,好不容易又一年……」

  歌詞跟劇情不太搭,情調卻很吻合,反正在場的都是日本人,多半聽不懂中文。

  但源稚生的中文沒有問題,聽得很明白。這是一首秋天一樣的歌,聽完之後讓人心裡很安靜,源稚生反反復複地回想那句「你陪了我多少年」,忽然有點明白那幫神經病為什麼選這首歌。

  人生其實很短暫,有誰能陪誰多少年?屈指算來就那麼區區幾個人,那麼多年來陪過源稚生的只有三個人,橘政宗、櫻還有源稚女,現在其中的兩個已經變成了新墳。

  你陪了我多少年?我能償還你多少年?

  他悠悠地哼著這首歌,神遊物外似的。不遠處的VIP包廂裡,風魔小太郎也哼著這首歌,手指在膝蓋上打著節拍。

  服務生們在舞池中央擺上了一口銅缸,把一瓶又一瓶的香檳倒進缸裡。今晚客人們點的酒已經太多了,不斷有豪客刷卡派送每桌一瓶香檳,最後只能把這些香檳都倒進缸裡,大家可以隨意地從缸裡取酒。

  酒已經太多了,在場的客人們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喝完,這時候繼續買酒只是為了把某個牛郎的營業額推高,但是大家都很樂意這麼做。這是個創造奇跡的夜晚,高天原的氣氛在午夜之前就白熱化了。

  今夜一切都是可能的。

  不遠處的客人發現了源稚生,眼波流動。她大概誤以為源稚生也是店裡的牛郎了,店裡的男性要麼是服務生要麼是牛郎,以源稚生的容貌,似乎不可能是服務生。

  源稚生從旁邊的玫瑰花瓶裡抽出一支花遞到她手中,微微笑笑,轉身離去,沿著客人不得踏入的通道去往樓梯間。

  地下室的化妝間裡,源稚女正在梳妝,路明非反坐在一把椅子上旁觀,讚歎不已。

  他記得某個文豪說女人化妝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場面,她們把種種精美的顏色塗抹上去,手法輕柔得像是為雛鳥梳理羽毛,於是蒼白的臉漸漸地精神煥發,絲絲嫵媚流淌在眉梢,眼波都變得明亮起來,整個過程仿佛巨匠繪製肖像,你坐在那裡看著,感受著時光流逝,心情仿佛天邊的白雲那樣變化。

  源稚女化妝就給人這樣的感覺。他的妝很淡,只用極少的一點顏色,隨著薄薄的朱色和石青抹上眉間眼角,他漸漸豔麗起來,再度呈現出介乎男女之間的妖異之美。

  他正強行用化妝術把自己恢復成那個桀驁的風間琉璃。

  「就用自己真實的樣子見他不好麼?」路明非忍不住還是問了。

  「我不願意那麼弱弱地去見他,好像回去跟他求助那樣。他今天要見的人是猛鬼眾的龍王風問琉璃,我就給他風間琉璃。只有風間琉璃能說服他。」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你心裡其實還是有點恨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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