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
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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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是源稚女。 四個人圍坐在風間琉璃的床邊,風間琉璃默默地望著窗外。 既然風間琉璃醒過來了,那麼他隨時可能開口說話,芬格爾的轉述未必可靠,愷敝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來親耳聽一聽。 沉默已經持續了五分鐘之久,楚子航看看愷撒,愷撒看看路明非,路明非故作目不斜視沒看到愷撒使的眼色。 風間琉璃身上帶著一種令人不忍打破的平靜,他的眉目淡淡,輪廓也淡淡,那麼平凡,但又那麼平靜祥和,陽光在他臉上呈現出少年人才有的光影。 愷撒踢了芬格爾一腳,意思是說有用的人你不是說好了要承擔光榮的任務麼?現在上吧! 芬格爾看起來也有點緊張,他清了清嗓子,醞釀了一下開場白:「你有權保持沉默……」 路明非心說老大啊,你怎麼能相信一個廢柴關於「我如今已經是有用的人了」的表達呢?他努力向你表達這一點,恰恰說明他還是個廢柴啊! 風間琉璃輕輕地吐出一口煙霧,面目淹沒在青煙中:「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我都會告訴你們的,但拜託諸位不要著急問我,讓我慢慢地想明白,這樣會說得更清楚些。」 他的聲音很清晰,氣息也很通暢,可那個弱弱的調子讓人心裡不由地一寒。他不再是風間琉璃了,他變回了源稚女,源稚女是不足以成為他們的夥伴的。王將摧毀了他的信心,等於殺死了半個他。 「我現在的樣子讓你們很吃驚吧?其實這就是我原本的樣子。你們每次看見我,我都多多少少化了妝,只不過有些化妝術高超到看不出來的地步。」源稚女想了很久恨久才開腔,「我和哥哥的眉眼相似,但是沒有哥哥長得好看,只有化妝之後我才像他。小的時候我一直想我要是能跟哥哥一樣就好了,哥哥是那麼完美的人,卻有我這麼個不起眼的弟弟,大家也許會懷疑我是不是他親弟弟。我們兩個從記事起就無父無母,也沒有人能證明我真的是他弟弟。有幾次別人說我們長得不像,我還躲起來哭過……我小時候的性格就是這麼弱的。」 「我們倆在山裡長大,那個鎮子上只有一所中學,學校裡的每個女孩都暗戀哥哥,至少我一直都相信。他是劍道部的主將,又是籃球社的主力,女孩們喜歡看他在夕陽下揮汗如雨地練劍。他那麼專注,那麼用力,好像就算有堵牆在他面前,他也會把那堵牆劈開。所以就算他那麼冷,連看都不看那些女孩,女孩們卻日復一日地偷偷看他。你們也許覺得我的血統勝於哥哥,所以我就比他強,其實你們錯了,哥哥的強不在血統,是在他的心。他是那種一旦決定了就會勇往直前的男人,他那樣的男人一定能成就大事。比如他決定了要做正義的朋友,就一生都是正義的朋友。」 路明非瞥了一眼楚子航,心說師兄這就是你的日本翻版啊。愷撒挑了挑眉,直到此時他才終於相信源稚女對哥哥的感情。無論他是多麼好的演員,能在舞臺上幻化出千般人物,唯有真正愛一個人你才能把那人說的那麼美好,美好到聽眾都為他動容的地步。 「哥哥說他一定要努力,因為我們沒有父母,只有努力,我們才不會被人看不起。 他說他要考東大,有一天帶我去東京。我只恨我是個沒用的弟弟,我考不上東大,我也幫不了哥哥,哥哥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我和他能有尊嚴。我真想像哥哥那樣,是個堅定的男人,這樣我站在他身邊,才能算作他的弟弟。可我也有點妒忌哥哥,為什麼同是兄弟,他那麼好,我卻這麼弱,被人說女孩子氣。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勝過哥哥,我就想能夠分一點哥哥的光輝,比他稍微差那麼一點就好了。 「後來橘政宗來到山裡,他說我和哥哥的血統都很優秀,他要把我們中的一個人帶去東京培養,另一個人留在山裡,如果前一個人被害了,後一個就是替補。他說我們永遠不能告訴外界有兩個源家的孩子,源家也不需要兩個家主。理所當然的,哥哥被作為未來的家主帶走了,我被留下了,我是他的影子。我一輩子都是他的影子,面目模糊不清。所以有時候我也是恨他的。 「就在那時我遇到了王將,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就是個戴著能劇面具的男人。 我從小就喜歡能劇和歌舞伎,對這個戴著能劇面具的男人很好奇,但王將其實並不會表演能劇,他只是太懂人心了。他從點撥我的表演開始,跟我漸漸地熟了起來,他永遠都是一個人跟我見面,並且要求我不要告訴哥哥和其他人。我沒有告訴哥哥,因為這個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是哥哥的,但王將是我一個人的老師,他是只屬於我的。王將說他看好我的潛力,他說我比哥哥強。 「那段時間我像是生活在虛幻中,每天夜裡王將都在山裡等我,我們在山中小路上漫步,直到月上中天。在星空下他跟我講解歌舞伎中的人物,他給我飲用一種烈酒,這種酒能讓我的身體溫暖起來,跟他在山中徹夜漫步也不疲倦。忽然有一天我察覺到有女孩羞澀地對我笑,那種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起初是欣喜,覺得我可以學會這種表情,可當我在鏡子裡不斷練習那種羞澀的笑容時,我才明白她為什麼對我那樣笑……因為我變得漂亮了,整個人像是煥發了光彩那樣。」 「那種酒裡混了進化藥?」愷撒問。 「是的,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吞服了大量的進化藥卻沒有失控的實體,因為我自身的血統可以克制住進化藥的副作用……我的血比進化藥還要毒。」源稚女幽幽地說。 「抱歉打斷你.請繼續。」愷撒說。 源稚女點了點頭:「剩下的事情我記不清楚了,那一段記憶非常模糊,我只知道最後警方的結論是,鎮上連續多名女高中生被害是同一個殺手作案,那個殺手已經離開了,所以連環殺人案到此終止。」 「什麼意思?」愷撒沒聽明白。 「我一共殺了十四個女孩,把她們的屍體製成蠟化的人體塑像,放在學校最深層的地下室裡,我給那些死人縫製歌舞伎的戲服,對著她們模仿女性。這件事被蛇岐八家認為是死侍犯罪,所以哥哥被派回那個小鎮執行清除任務,那天晚上我在哥哥的眼裡殺了第十四個女孩,他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地下室裡炮製屍體,穿著女裝,唱著歌。」 源稚女輕聲說,「我被哥哥刺穿了心臟。他把我的屍體投入深井,永遠地鎖上了井蓋,再把整口井掩埋,我想這是因為我在他眼裡變成了魔鬼,他怕魔鬼死而復活,燒了我他都不能放心,必須看見我的骨骸躺在井底。」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比起那種暴行更可怕的事情是,源稚女說起那些血腥的事情根本就像是在說另一個人的事情,平靜到了冷漠的地步。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你們在想我是不是已經瘋了,分明是我殺了那麼多人,可我說起來就好像那些事跟我沒關係一樣。可我真的不覺得那些女孩是我殺的,那段時間對我來說就是一場噩夢,噩夢裡我過得很快樂,我的魅力征服了學校裡的每個女孩,我終於不會給哥哥丟臉了,我約她們去河邊看星星,她們就羞澀地來了,我拉她們的手,她們也都接受了,然後我就一刀把她們斷喉,在她們最幸福的時候。最美的表情還沒有凝固,她們就被我製成了塑像,這樣我就把她們最美的一面保留下來了,在夢裡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直到夢的外面有人在喊我,我忽然意識到那是哥哥回來了,哥哥回家來看我了,我忽然轉身,一下子回到了現實裡,但我還沒有來得及擁抱哥哥,迎面就撞上了他的刀鋒。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在一個巨大的舞臺上,有一束光從上方打到我身上,我穿著雲中絕間姬的衣服,梳著長髮,畫著盛妝。我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但被刺中胸膛的疼痛好像還留在那裡。我坐在一張華美的座椅上,旁邊站著各種穿著歌舞伎戲裝的女孩子,每一個都很美,我好像只是小睡了一會兒,我的侍從們等著我醒來。我忽然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我覺得自己還在那間站滿屍體的地下室裡,我分不清那些女孩是屍體還是活人。這時王將走上來擁抱我,慶賀我獲得了新生,那些女孩和台下坐著的猛鬼眾幹部都使勁鼓掌,他們那麼激動,好像剛剛看完一場激動人心的表演。王將對所有人宣佈他找到了真正的內三家繼承者,那就是我,我要引導猛鬼眾走向未來。他們熱淚盈眶。我問王將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王將只是說恭迎皇的蘇醒。」 「所以這些事情你都記得,只是你認為有些是在夢中發生的,但卻變成了現實?」楚子航問。 「是的,連環殺人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夢,夢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那些女孩的面容和我殺死她們的瞬間是清晰的。在夢裡我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殺人對我來說不是可怕的事,那是一種美,我會為女孩臨終時笑容還未完全消逝、絕望和驚恐已經出現的瞬間狂喜,看見鮮血濺出來的時候我也會興奮。」源稚女說,「但我之後再回想那種狀態,尤其是想到我曾在那個潮濕的地下室裡對著那些站立著的屍體唱歌,我又恐懼又噁心,每次都忍不住嘔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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