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七五


  一片漆黑中,環繞東京塔的鐵梯卻亮了起來,鐵梯下方安裝了LED燈,每一級階梯都放出瑩瑩的白光,仿佛登天之路。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還都保持著早到的習慣啊。」四周回蕩著含笑的聲音。那聲音是從東京塔的擴音系統裡出來的,根本不需要什麼監聽裝置,每個人都能聽清楚。

  「那是王將的聲音!」路明非低聲說。

  「當然,永遠都是先到的人佔據先發的位置,你我這種人怎麼能允許對方佔據先發的位置呢?」橘政宗環顧四周,「這一次我來晚了,你準備了什麼在等我?」

  「還能是什麼呢?當然是正宗的紅牌伏特加和從遙遠的西伯利亞運來的寒冰,男人之間的友誼不就該像這樣麼?能燒熱血管的酒和永恆不化的堅冰。」王將說話的聲音裡混雜著液體流動的聲音,不難想像他正把烈酒傾入加了冰塊的杯中。

  橘政宗推開安全門,登上那道閃光的階梯,一步步走向高處的特別瞭望台。他走得並不快,每一步都很堅定,肩背挺拔,像個年輕人。

  「為什麼不走得快一些呢?我們己經二十多年沒見了,你已經變老了,我變得更老了,這個世界不會給老人留太多時間。」王將輕聲說,「我們應該把握每一分鐘。」

  「在正式的樂章開始之前,怎能不好好地享受序曲呢?你還聽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麼?」

  「現在最喜歡聽的是他的第六交響曲,那是他為自己寫的天鵝之歌。」

  他們通過擴音設備聊天,就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雲淡風輕卻又情意殷殷。橘政宗拾級而上,越來越接近特別瞭望台,戴著白色面具的男人站在窗邊,穿著筆挺的軍禮服,腰間系著寬闊的皮帶,領口裡系著華美的紫色領巾,跟當年的赫爾佐格博士二模一樣,與其說他看起來像個蘇聯軍官,不如說像一位從畫像中走出的普魯士貴族。

  橘政宗走進特別瞭望台,反手在背後關上門。

  特別瞭望台是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屋,鐵梯的白光照了進來,照亮了小桌上晶瑩剔透的玻璃器皿,酒液中的冰塊半沉半浮。

  「你如今的樣子有點可笑,邦達列夫少校。」王將端著酒杯微笑,一如當年他站在封凍古龍的堅冰上。

  「你如今的樣子卻有點可怕,赫爾佐格博士。」橘政宗走到桌邊,端起給自己準備的那杯伏特加,然後退回到另一側的窗邊。

  「喝之前要不要分析一下成分?」

  「用不著,你來不是想要殺死我。毒死我對你來說毫無意義,那樣你就吃不到我的價值了。毒死我對蛇岐八家也沒有什麼損害,我己經不是大家長了,家族在稚生的手中會平穩地運轉。」橘政宗喝了一小口伏特加,體會那種冰冷的火焰在舌尖上打滾的滋味,搖了搖頭,「喝清酒喝久了,已經不熟悉烈酒的味道了。」

  「不該共祝一下麼?」王將遙遙地舉杯。

  「共祝什麼?為了曾經輝煌的蘇維埃聯邦麼?」

  「不必為它舉杯了,它已經死了。慶祝我們都活了下來,活下來的才是強者,強者彼此舉杯致敬。」

  兩人都飲盡了杯中的酒。

  「桌上有一台全頻電波掃描器,你可以拿著它在周圍走一圈,看看有沒有竊聽設備。我已經檢查過了,這裡是乾淨的。」王將指向小桌,「在這無天無地之所,我們說過的話只有神知道。」

  「你應該說只有鬼知道。」橘政宗拿起小桌上的掃描器,沿著窗邊行走。

  這種設備他並不陌生,一旦靠近無線電波的發射源,掃描器就會發出嗚嗚的報警聲。橘政宗轉圈王將也轉圈,兩個人就像是杠杆的兩端,之間的間隔始終保持不變。

  橘政宗走完一圈下來,設備並未發出報警。他把設備靠近自己的手腕,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塊全球電波對時的電子錶,幾秒鐘之後設備發出輕微的嗚嗚聲,它檢測到了電子錶發出的微量電波。這說明王將準備的電波掃描設備運行正常。橘政宗摘下那塊電子錶扔出窗外,七八秒鐘之後才傳來電子錶落地的聲音。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無論電子錶還是人都得七八秒鐘才能落地,都會摔得粉身碎骨。

  「非常好。」王將說。

  橘政宗扔掉電子錶,說明這場對話僅限於他們兩人之間,任何發射無線電波的設備都不能存在於特別瞭望台內,連電子錶也不例外。

  橘政宗把電波掃描設備扔給王將。王將舉起設備從頭頂到腳底掃描自己,設備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王將挽起袖子給橘政宗看自己的腕表,是一塊傳統到極致的機械表。

  他們各自脫下外衣扔在地上,挽起襯衣的袖子,動作整齊劃一,仿佛對著鏡中的自己。

  「這是什麼意思?老朋友相見要脫光了擁抱一下麼?」芬格爾監視著特別瞭望台裡的一舉一動。

  「不,除了外衣,他們的衣服都很貼身,這就意味著衣服下沒法藏體積比較大的武器,比如說槍支,挽起袖子是表示自己的手腕上沒有藏著擲刀,在那種距離上擲刀的殺傷力不亞於子彈。」風間琉璃說,「這是諜報人員向對方表示自己是『乾淨的』。」

  「真是老特務啊!」芬格爾讚歎。

  有幸目睹這場見面,任何人都會有類似的感覺。這是克格勃頂級特工和納粹天才科學家之間的較量,雙方都如機械般精密,像是齒輪相互咬合。他們是最相知的敵人,能輕易猜出對方的啞謎,不約而同地提前抵達,都是孤身赴會,都在第一時間檢查竊聽裝置。他們同是舊時代的產物,遵循相同的原則和模式,不會允許對方多哪怕一絲機會。

  愷撒不由得慶倖自己這邊有芬格爾。芬格爾想到了鐳射竊聽裝置,而這種裝置並不包含在橘政宗和王將那過時的知識庫中。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在去往世界王座的道路上麼?」橘政宗說。

  「是啊,這條路比我想的要長很多。」王將說。

  「純血龍類能活多久?幾百年,幾千年?還是繭化可以無限重複,生命近乎無限長?」

  「壽命突破千年應該不是問題。對於龍王來說,繭化次數可能是無限的,也可能受到細胞分裂次數的限制,我還沒有機會知道。」

  「這麼說來如果你進化為龍,可以在王座上坐至少一千年?」

  「前提是沒有人把我從王座上攆下去。」

  「犧牲那麼多人命,只為在王座上坐一千年,並且隨時準備著被新的王殺死,代價是否太大了呢?」

  「代價確實很大,可如果我不在食物鏈中往上爬,我就會失去存在的意義。血腥是高貴,是美,是物種演化的力量。只有血腥的王是真正活過的,他的臣民都是食物。」

  「王在萬眾歡呼中登上寶座,膜拜他的卻都是食物,這種說法聽起來真滑稽。」橘政宗說,「你的國家聽起來就像是一張餐桌,只有你獨自用餐。」

  「王本來就是孤獨的啊,王跟被王統治的東西,是不同的族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