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四六


  繪梨衣一步步往回退,侍者卻並未逼近。他遙遙地把銀盤遞向繪梨衣和路明非,似乎是在邀請他們品嘗那道精美的甜點。

  不知何處來的風吹起了侍者那頭披散的黑髮,路明非也戰慄起來,因為他看清了侍者的臉!侍者的臉上扣著一張慘白的面具,那張面具上畫著日本古代公卿的臉,朱紅色的嘴唇鐵黑色的牙齒,唇邊帶著端莊的笑容。路明非越看越覺得那根本就不是一張面具,那就是侍者的臉!或者那張面具根本就長在侍者的皮膚裡!路明非親眼看見他的嘴角向上挑起。

  他跟繪梨衣一起顫抖起來,止不住地要往後退。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他身邊就是能夠使用「審判」的超級混血種,如果那侍者真的是敵人,繪梨衣也有抹殺他的能力。

  可路明非還是害怕,恐懼從心底深處幽幽地爬出來。

  銀盤墜落在地,甜點留在了侍者手中,那是一對黑色的木梆子。侍者輕輕地敲起那對梆子,並摩擦它們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些聲音落到路明非耳朵裡,他仿佛聽見一座早已不再轉動的古董大鐘重新運轉起來,正在報時,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眼前有破碎的畫面閃過,白色……白色的土地,一望無際的澄淨大地,白色的騎兵團……鋪天蓋地的白色騎兵團,從世界的最東方一直延伸到最西方,他們衝鋒而來,要用他們的白色把整個世界都吞沒……不!不對!那不是白色的騎兵,那是白色騎兵般洶湧的狂潮!不!還不對!那也不是狂潮,那也不是白色的,那是世界最深的黑色,那些東西所到之處,天地間再無一絲的光!

  好像是一柄巨斧把他的大腦劈開,把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塞了進去。

  接下來是幽深的地道,破碎的畫面帶著他在一條幽深的地道中爬行,他的腿似乎斷了,像蛇那樣蠕動,可他又覺得自己爬得飛快。

  他以為爬到地道的盡頭就能查出這錯誤記憶的真相了,可他爬進了一團耀眼的白光中,他似乎躺在手術臺上,人聲環繞著他,像是幽靈們在竊竊私語。

  金屬器械的閃光,暗綠色和血紅色的液體在細長的玻璃管中搖晃……疼痛,不可思議的疼痛,他不顧一切地掙扎,但他好像變成了一條蠶,被繭殼死死地束縛住了。

  他覺得自己要死了,他會被這個繭殼活活地悶死。他伸手出去希望繪梨衣能扶他一把,可他根本看不見繪梨衣,他並不知道繪梨衣正像一具沒有生機的木偶那樣呆呆地站著,但眼裡流下血一般鮮紅的淚水來。木材摩擦的聲音像是千萬條蠶在咬噬桑葉,梆子敲擊的聲音像是古鐘報時,這些本該平常的聲音在他們的腦海裡回蕩,完全地壓制了他們。

  侍者緩步向他們走來,路明非似乎聽見他說:「對的,還是我的乖孩子。」

  他們只能束手就擒……這時路明非的手機響了。清涼銳利的鈴聲短暫地刺破了悶悶的梆子聲,讓他的腦海恢復了一絲清明,他的眼前一片血紅,那是眼球充血的症狀。

  他一邊往後退一邊用盡全力摸出手機,沒有來電顯示。他狠狠地按下接聽鍵,力量之大令按鍵處的螢幕玻璃出現了一道裂縫。

  電話接通,對方含笑說:「去你媽了個逼的!誰是你的乖孩子?」

  這句粗俗的喝罵在路明非而言像是一句咒言一聲清唱,腦海中的混沌和破碎的畫面被它震開,眼前只剩下黃色的花海,女孩站在白色的天光下,向他伸出手來。

  「這一路上我們將不彼此拋棄,不彼此出賣,直到死的盡頭。」她說。

  路明非驟然恢復了體力。不知何處生出的憤怒,他變得兇暴如狂龍。他伸手從牆壁上抓下鑲嵌在沉重畫框中的另一幅《富岳三十六景》,兇狠地向著那名詭異的侍者投擲過去,然後摟著繪梨衣的肩膀往回撤。這個擁有至高血統的女孩變得孱弱無力,在路明非懷裡瑟瑟發抖。電話已經掛斷,路明非沒聽清那句話是不是路鳴澤的聲音,但那句話似乎震住了那名侍者,他似乎畏懼著什麼,停下了腳步。

  路明非摟著繪梨衣跌跌撞撞地返回大廳,在一桌又一桌用餐的客人間穿過。

  梆子聲引起的幻覺並未完全消失,在他眼裡整座餐館正在熊熊燃燒,四面八方無處不是火焰,這棟古老的建築在火焰中發出呻吟,支架在牆壁彎曲。

  這種事曾經發生在某個人的身上……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誰在燃燒的走廊中奔跑?四面八方都是黑煙,他們需要清新的空氣,可吸進肺裡的都是火焰,他們就要死了,可男孩和女孩相依相偎。

  瘦弱的女孩把男孩扛在肩膀上,無論走得多艱難她都沒有放棄,她支撐著他們兩個人搖搖欲墜的世界。

  真實和虛幻在路明非的腦海裡漸漸地混淆起來,他似乎聽見嬸嬸在高喊說叫醫生叫醫生!這個女孩有病!他又覺得那些用餐的人好奇地看著他們,自己卻在熊熊燃燒,漸漸地化為閃亮的骨骼。

  他找不到路,他又回到了那座燃燒的迷宮,這回輪到他用力來撐住他和女孩搖搖欲墜的世界。

  他不能放棄,以前每一次他都能放棄但這一次例外,媽了個逼的他要活下去!他要離開這座燃燒的迷宮!他還要復仇!這個世界上還有個人是他要殺的!

  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他要殺了那個人!

  從未有過的淩厲意志支撐著路明非的脊椎,他用盡全力拖著繪梨衣穿越大廳,一腳踢開通往一樓廚房的門,兩人緊緊地摟在一起滾下樓梯。

  源稚生正在跟封路的交通警察交涉,忽然發現前方出現了騷亂。幾百名暴走族聚集在一個路口,那個路口被沉重的路障封堵了。但暴走族們忽然發出高亢的歡呼聲,把維持秩序的員警們抓起來扔在一旁,十幾個人合力抬開了路障。跟著摩托車群和跑車都沖進了惠比壽花園,惠比壽花園是個不太大的商區,Chateau Joel Robuchon位於它的中間。

  那些黑道青年的手中要麼握著利刃要麼握著球棒,通常在員警面前他們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亮出武器,但他們好像被某種情緒點燃了,像野獸般躁動。

  「怎麼回事?」源稚生驚呆了。

  橘政宗還在路上,源稚生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更瞭解繪梨衣。這個女孩的情緒處在極不穩定的狀態,她是個一觸即發的炸彈,這些黑道青年的行動會令她失去心理平衡,如果她暴走,結果不堪設想。

  櫻把自己的手機遞到源稚生面前,那是一條剛剛收到的短信:「本家發佈緊急消息,懸紅增加到50億元,優先把照片中的女性交給家族的人享受這筆懸紅。因捕獲該名女性導致的一切違法行為都由本家承擔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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