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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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女孩們拉著手,圍繞著雲中絕間姬跳起舞來,彼此親吻,神態親昵。雲中絕間姬旋轉著唱誦,女孩們伸手去抓她的衣服和頭髮,雲中絕間姬的髮髻被抓散了,白衣被扯了下來,只穿著緋紅色的裙禱。雲中絕間姬的身體瑩自如玉,披散的長發亮如生漆,她把身邊最漂亮的實習巫女摟在懷裡親吻她的嘴唇,向她的嘴裡噴出嫋嫋的白煙。這時源稚生已經不得不看下去了,因為他發覺那豔絕天下的雲中絕間姬竟然是個男子!他的身軀挺拔骨肉勻亭,但有著男性的肌肉!一個比女孩們更嫵媚的男人混進了鹿取神社! 雲中絕間姬懷抱著女孩俯身,女孩在他的懷抱中微微顫抖,這仿佛是一場法式深吻……但源稚生清楚地看見鮮紅的血滴在榻榻米上。 雲中絕間姬殺了那女孩,他的嘴裡咬著鋒利的刀片。 尖叫聲刺破了雨聲,有人發現了這長長的深吻不對,滿嘴鮮血的雲中絕間姬眼波流轉,煙視媚行,這一刻源稚生看清了他的臉……大屋中的燈熄滅了,一片漆黑,有人對空鳴槍,員警們聽見了尖叫正往這邊包圍過來,四面八方的光束照了過來。員警切斷了電閘,以免兇犯攜帶了槍支之類的武器,可他們並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東西是黑暗中仍能視物的怪物。 黑暗中一雙赤金色的瞳孔,青色的長光從天而降。從有人開始尖叫到源稚生突破屋頂下墜,只是區區一秒鐘之間發生的事,心形刀流四番八相,源稚生出手沒有任何保留。 蜘蛛切切斷了人體,鮮血洶湧而出,沿著風衣往下流淌。源稚生沒能砍中雲中絕間姬,雲中絕間姬隨手抓過一個女孩當作劍揮向源稚生,源稚生失手斬斷了女孩。 雲中絕間姬的黃金瞳消失了,源稚生站在滿地鮮血中控制不住地顫抖,他失手殺了人他很難過,但不至於害怕成這樣。他恐懼是因為和雲中絕間姬照面的那個瞬間,他覺得在鏡中看見了自己,女裝的自己,眉宇修長,眼角緋紅,眉心點綴著櫻花的圖案。他終於明白自己要獵殺的是什麼東西了,難怪第一批受害者是曾在鎮上那間高中上學的班花校花們,那些是他的同學,也是他弟弟的同學。 他早該想明白這一點,這個鎮子上曾有兩個流著龍血的孩子,現在還剩下一個。為了避免家族中的敵對者加害最後的源家子嗣,橘政宗對外只宣佈了源稚生的存在,源稚女去了一趟東京後依然返回山中,等待著合適的時機公開露面。可他怎麼能想到呢?他想的只是結束了這個任務之後他會去看弟弟,帶著從東京給他買的禮物,一台遊戲機。 那天晚上滿鎮都是員警,警哨聲響成一片,手電筒的光柱交織起來。只有學校裡靜悄悄的,因為女孩失蹤的緣故,學校早就封閉了。 源稚生沿著幽深曲折的走廊下行,一層層地到達那間廢棄的器械儲藏室,只有他和弟弟知道這間巨大的儲藏室,裡面堆滿了陳舊的體育設施。這裡太深又太濕潤,永遠見不到陽光,當作儲藏室用都不合格,黴菌沿著一切東西的表面生長,只能被棄用。可源稚生在這裡住過好幾個月,有那麼幾個月他無家可歸。這是他和弟弟的秘密基地,源稚生在十二歲的時候發現了這裡,他說這是正義的朋友們的基地,以這個基地為中心我們要維護世界和平,當我們受傷了我們就回這個基地來治療。弟弟什麼都沒說,跟著他默默地把灰塵掃掉,把黴菌擦拭乾淨。 他沒有開燈,因為有人已經幫他把燈打開了。那些失蹤的女孩們站在他左右,她們穿著華美的和服,濃妝豔抹,素白的皮膚呈現出蠟一樣的古怪質感,但她們再也不能呼吸和說話。 源稚生聽說過這種令人恐懼的工藝,屍體塑化工藝,在屍體還柔軟的時候把液態聚合物注入其中,聚合物凝固之後,屍體將會一直保持著生前的容貌。 他在這些女孩裡看到了《鳴神》中的雲中絕間姬、《源氏物語》中的藤壺和浮舟、《助六由緣江戶櫻》中的揚卷、《籠釣瓶花街醉醒》中的八橋……她們眉目生春,但是瞳仁枯槁。 儲藏室的深處有人歌唱,歌聲寂寥而舒緩,讓人想到古代的女人們在河水裡浣洗衣衫,伴著流水聲放歌。源稚生繞過鏽跡斑斑的雙杠和跳馬,越來越接近儲藏室的中央,龍血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全身的每個關節都處在一觸即發的狀態,可他偏偏覺得自己的身體堅硬,身體裡什麼都沒有,像是一具空殼。道路兩旁那些美麗的女孩們的眉眼變得靈動起來,她們塗著白粉的臉似乎是在嬌笑,可發出的卻是鬼魂的哀哭。 他想調頭逃走,可他是正義的朋友,他在心裡唱著《正義大朋友》的歌,歌聲支撐著他走到終點。 終點是泛著濃郁化學藥品氣味的浴缸,清秀的男孩正從浴缸裡撈起一具素白的人形,那是實習巫女中最美的一個,雲中絕間姬選中了她,用嘴裡咬著的刀片切開了她的喉嚨。現在她已經經過了簡單的處理,男孩用棉布把她的身體擦拭乾淨之後,把她放在旁邊的椅子上晾乾。他唱著動聽的歌,用蠟染的棉布在女孩身上比劃,似乎想為她裁剪一件合身的衣服。他還圍著女孩跳舞,模仿她被自己擁吻時羞怯的神情,楚楚可憐弱不勝衣。源稚生從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這樣天才的演員,他仿佛吸取了女孩的精魂,那個女孩的美完整地在他身上複現出來,在舞臺上足以感染任何一個觀眾。 他在模仿女孩神情舉止的時候那麼認真,就像是沒有沾染塵世污穢的稚子,可他還穿著行兇時的緋袴,赤裸著上身,身上淋漓的鮮血像是某種猙獰的圖騰。 不知何時那個羞澀沉默的弟弟變成了魔鬼,或者魔鬼早已藏在他的身體裡,時間到了便蘇醒過來。 「稚女。」源稚生呼喚他。 沉浸在表演中的源稚女猛地驚醒,猙獰的黃金瞳看向源稚生所在的方向,面容如同一個將要搏人而噬的惡鬼。但在看清源稚生的瞬間,他像是將要從一場古怪的夢中醒來那樣,臉上神情迅速地變化,一時如同惡鬼,一時如同稚子。最終稚子的一面戰勝了惡鬼的一面,他笑了起來,很驚喜,流露出源稚生最熟悉的眼神。他走向源稚生,然後小跑起來,他張開雙臂,他說…… 蜘蛛切貫穿了男孩的胸膛,他全未想到這是他的結局,他噴出滿嘴的血,眼淚無 意識地湧了出來。 他沒有時間適應這巨大的變化,來不及改變臺詞,於是茫然地說出了那句本想說的話:「哥哥你……回來啦?」 源稚生死死地摟他在懷裡,用力擰轉刀柄,把他的血管和內臟一起破壞掉。握刀的手那麼用力,摟著源稚女的手也那麼用力,不許他在血流盡之前逃脫,可源稚生放聲大哭,像失偶的雄狼。 他把弟弟扔進了那口廢水井,永遠地把惡鬼鎖在了地獄裡,放火燒掉了那間地下室,然後趁著雨夜逃離,不僅是逃離員警的追捕,還有逃離自己的記憶。 從那一夜之後,他把源稚女從往事中抹掉了。 長大,在最苦的時候只有我們互相依靠。從那以後我斬鬼再也不會覺得罪孽,因為我已經為正義付出了最高的代價。」源稚生自顧自地說話,完全不理會橘政宗,「但我永遠無法忘記稚女在廢水井裡看著天空的眼神,我一次次地做噩夢,夢見自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井裡,無論我怎麼爬都看不到光。所以我想離開這個國家,無論多大的權力多高的地位都無法幫我擺脫那個噩夢,我只能逃得遠遠的。」 「稚生……對不起,是我把你培養成斬鬼人,要你承擔那麼多的悲傷。」橘政宗長歎。 「你以為我後悔了是麼?」源稚生扭頭看著橘政宗,目光冷冽,仿佛出鞘的名刀,「不,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只是為他難過,我弟弟生來就是極惡之鬼,這是他和我不能改變的。我能為他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結束他作為鬼的人生。我會再殺他一次,用他結束我斬鬼人的生涯!」 「聽你這麼說我就欣慰了,你帶我跑這麼遠來山裡看故居,我真怕你猶疑,可現在我看到了皇的決意!」橘政宗驚喜。 「不,不是皇的決意,」源稚生輕聲說,「是兄長的決意。」 暴雨如注雷聲隆隆,橘政宗和源稚生打著傘對視,雨水順著傘沿奔流不息。 「你長大了稚生。」橘政宗輕聲說,「像個家長的樣子了。」 蜂鳴聲從橘政宗的袖子裡傳出,那是手機在裡面震功,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山中小鎮竟然還能搜索到手機信號。 橘政宗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臉色變了:「多摩川那邊的鑽探隊發現了地底的異常反應,我們得立刻派直升機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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