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 | 上頁 下頁
七九


  「想必你們也知道,日本是允許黑道組織依法註冊的國家,因為有些年代久遠的黑道幫會就是當初的行會,是弱者為了保護自己而建立的組織。多年之前他們是弱者,現在他們中大多數人也還是弱者,只參觀這座大廈是沒法瞭解日本黑道的,真正的黑道在那些燈光照不到的角落和巷子裡,是弱者組成的影子社會。黑道是不容於世的,但黑道又是不能根除的,因為世上永遠有卑微的、弱小的、陰暗的人,他們跟那些成功的善良的人比起來醜陋不堪,是社會中的下等人,但既然有了上等人就一定會有下等人,下等人中滋生了黑色的組織。」

  「你想說蛇岐八家是弱者的領袖?」愷撒說,「混黑道的這麼給自己做定位未免有粉飾的嫌疑吧?」

  「我們當然不是救世主,也無意帶領弱者建立沒有壓迫的社會,我們是跟黑道做生意的人,我們收幫會的錢來協調黑道中的平衡。但我們確實是弱者的領袖,這點沒錯。」源稚生說,「很多人只要提起黑道,想到的就是那種掌握著生殺大權的黑道領袖,『他們享用著妖嬈的女人,隨意地掏出大把現金打賞下屬,看誰不爽就滅掉誰。可那些生活在黑道底層的人多半都是無法進入主流社會的弱者,拿著小刀去店裡討要保護費的小混混,很多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被學校開除的孩子、沒錢上大學的孩子。而那些在夜總會裡賣弄風情的女人有不少是單親媽媽,還有些嘗過父親的家庭暴力,甚至被繼父強xx的,在這種女人看來自己的身體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了,她們沒想過自己老了勾引不到男人了該怎麼辦,她們只活在當下,她們也只能活在當下。這就是陰影中的社會。」

  「只能活在當下?」愷撒品味著這句話。

  「你們中國有個叫曹操的男人,在漢朝末年是最大的暴力者,他說過一句話,」源稚生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一字一頓,「『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王,幾人稱帝?」

  這一刻狂風驟來吹動他的黑色風衣,呼啦啦如大旗般作響,這個年輕的黑道家主身上散發出帝王般的赫赫威嚴,令人不由得仰視。

  「所以我還沒有下定決心爬向自己的水坑,我可以放棄自己的權勢地位,但是我不能為此動搖家族的根基。」源稚生回到桌邊坐下,「不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了,你們的行程表上沒有晚間節目,有沒有什麼想法?本家在歌舞伎劇院有固定的包廂,犬山家經營的玉藻前俱樂部號稱東京美女最多的地方,土耳其風情浴場?或者去佛寺為你們明天的任務上炷香?」

  愷撒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酒:「說得那麼有意思,怎麼忽然就不說了?你說的那些我都沒興趣,不如領我們見識一下你說的真正的日本黑道。」

  源稚生微微皺眉:「那些都不是什麼上等地方,在那種地方我沒法保證你們的安全。」

  「安全問題我們自己會搞定。我對什麼上等地方也沒興趣,街頭巷尾的小館子才是本地特色。」愷撒聳聳肩,「我們喜歡本地黑道。」

  楚子航點頭:「聽起來會有意思。」

  沉吟了片刻,源稚生按下桌上的對講機:「櫻,給三位貴賓準備制服,去聯絡部取一支飛鏢來,要紮在新宿區的。」

  「少主,今晚新宿區的狀況很棘手,」櫻的聲音有些猶豫,「沼鴉會和火堂組衝突,歌舞伎町聚集了幾百人,隨時可能擦槍走火,戰略部的老人分為兩批分別拜訪火堂組和沼鴉會,正試圖平息局面,這時候不建議您和貴賓接近歌舞伎町。」

  「那不正好麼?就讓本部的王牌專員們看看真正的影中社會。至於安全……」源稚生淡淡地說,「能在秘黨中號稱王牌的,難道還怕街頭拿棍棒的小混混麼?」

  火紅色的法拉利FF賓士在高架公路上,大排量引擎高亢地轟鳴。

  沒有喝酒的櫻駕車,源稚生坐在副駕駛座上,後排是愷撒小組。櫻看起來足那麼溫和低調的女孩,可駕車的風格就像賽車手,法拉利在車流中穿梭,把一輛又一輛車甩在身後。

  「你的助理很棒!」愷撒大聲說。他欣賞一切開快車的女孩,因為每個開快車的女孩都讓他想起諾諾。

  源稚生從前排遞來一支飛鏢,那是櫻從聯絡部的地圖上取來的,每支飛鏢都意味著一個需要被處理的麻煩。這支飛鏢插在新宿區的歌舞伎町,那是東京最負盛名的紅燈區,是最容易出現摩擦的地方。

  「新宿區的一家店向我們求助,說街上的黑幫忽然要求把保護費提高15%,如果不同意就砸店,黑幫的人已經在店裡坐了三天,嚇得沒有客人敢光臨。」源稚生說。

  「這麼小的事情?」愷撒有點失望,「不過是費率變化而已。我期待的是首腦們在神社裡談判,神社外站滿黑衣保鏢的大場面。」

  「不是砸便利店那麼簡單,」源稚生說,「新宿區是保護費的豐收地,靠近歌舞伎町的很多夜總會和酒吧都按期繳納保護費,保護費的比例是他們利潤的20%,脫衣舞夜總會和那些有女人陪酒的場子交得更多。如果整個新宿區的保護費費率上調,每年幫會要多收上百億,這種事情本家不能不過問。而且脫衣舞夜總會之類的場子自己也會有保鏢,如果保鏢和黑幫衝突起來,沒准會有死傷。這不算是小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們會沖進那種放眼都是短裙和大腿的夜總會?黑幫坐在沙發上,武器放在桌上?聽起來有意思多了。」愷撒打了個響指,「我們是不是該用槍指著頭目的腦門,給他遞上一支煙說抽完這支煙從正門離開,今後不要讓我在新宿區看見你,否則我見一次砍下你一根手指?」

  「那是中二病階段的黑幫,」源稚生說,「通常不需要有任何過激手段,我們只需要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他們看到我們的制服就會明白我們的身份。然後握手寒喧,照本宣科,告訴他們按規矩想變更費率的話本家新年的年會上會開會討論,現在是營業時間,還請他們照顧照顧,不要在公共場所惹出事情來。」

  「這腔調是黑道麼?倒像是銀行裡做理財的。」路明非說。

  「可我說完這番話之後如果他有任何不馴服的地方我就拔槍對他腳面開槍,銀行裡做理財的大概不會這麼幹。」源稚生說,「不過需要用槍的時候很罕見,一旦他們明白你的身份就會紛紛起身表示他們要上洗手間,你甚至來不及跟他們說完三句話。有件事我得提醒諸位,請務必和我一起行動,因為很不巧沼鴉會和火堂組正在歌舞伎町衝突,這兩個幫會控制著進出歌舞伎町的物流系統,火堂組的勢力越來越大,而老牌的幫會沼鴉會不肯輕易出讓地盤,雙方聚集了幾百人在歌舞伎町。本家的使者已經出面調停,警視廳也在嚴密監視那個地區。」

  「我們穿上這身衣服就由少主您說了算。」愷撒叼著雪茄,「我們正去處理脫衣舞夜總會的麻煩,誰還有心思管一幫物流工人?」

  「真不敢當,您比我像少主多了,還抽這麼男人的煙。」源稚生揶揄。

  晚間七點半,真看了一眼貨架上的液晶小鬧鐘,每天晚上那個收保護贊的混混都會來,準時准點風雨無阻,已經連續一星期了。

  今晚的雨特別大,街面上的積水能沒腳背,也許那個兇神惡煞的傢伙不會來了吧?真暗暗祈求。

  麻生真十八歲,高中畢業以後沒有考大學,找了一份玩具店店員的工作。她沒錢繼續上學了,父母離異之後她一直跟在奶奶身邊,只靠奶奶的養老金生活。但真還沒有放棄大學的夢想,她決心努力工作攢錢上學,她還沒有戀愛過,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男孩在大學裡等她。可運氣真是糟透了,玩具店居然會被黑幫勒索,街面上的幫會非說這間店以前是給他們交保護費的,現在改成了玩具店也要繼續交下去。如果不交的話他們就會砸店,砸店之前他們每晚都會派人來店裡坐著。賣玩具和漫畫的店裡坐著面目猙獰的混混,還有什麼客人敢光顧?

  這幾周真上晚班,每天晚上都是她留下來獨自面對混混。她躲在櫃檯後面盯著收銀箱,混混坐在店中央玩著球棒。店裡甚至不能報警,因為在玩具店裡玩球棒是不犯法的。

  「叮噹」一聲,門上的青銅小鈴響了。那傢伙進來,一如既往地穿著花哨的白色長風衣,腰間吊著跟他身高很不相稱的大號球棒。

  「今晚還是你值班啊。」那傢伙熟人似的打招呼。

  「歡迎光臨。」真用顫巍巍的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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