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2悼亡者之瞳 | 上頁 下頁 |
一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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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輕輕按在門上。他是太極拳的好手,即使不靠龍血,寸勁也可以震斷金屬鎖舌,但這一次他覺得門很重,好像要洞開一個世界。 門開了,夕陽撲面而來。他站在陽光裡,愣住了。 正對著門的,居然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巨大夕陽正在墜落。黯淡的陽光在地面上投下窗格的陰影,跟黑色的牢籠似的。金屬窗框銹蝕得很厲害,好幾塊玻璃碎了,晚風灌進來,遊走在屋子的每個角落。 很難想像這種老樓裡會有帶落地窗的敞亮房子,這裡原本大概是配電房一類的地方,電路改造後設備被移走了,空出這麼一間向西的屋子。就一間,連洗手間都沒有,空空的,一張在屋子正中央的床,藍色罩單上落滿灰塵,一個老式的五斗櫃立在角落裡,另一側的角落裡是一個燃氣灶台和一台老式的雙開門冰箱。全部傢俱就這些。 他沿著牆壁漫步,手指掃過滿是灰塵的灶台;打開冰箱,裡面只剩下一紙盒過期的優酪乳。窗簾很沒,是白色的蕾絲紗簾和深青色的絨簾,住在這樣屋子裡的人當然會很在意窗簾吧?連台電視都沒有,於是一個人的時候會常常坐在床上看著夕陽落下吧?夜深的時候得把窗戶遮得嚴嚴實實的吧?否則……會害怕吧? 龍類會怕黑麼?楚子航想。 猶豫了很久,他還是打開了五斗櫃。出人意料的,這是一個滿滿的五斗櫃,收拾得整整齊齊。疊起來的天藍色校服,胸口有士蘭中學的標誌,一疊疊白色襯衣,袖口有不同的刺繡花邊;馬仔紙盒裡的頭花,從木質的到金屬的到玳瑁的,還有閃光緞的蝴蝶結;長襪短襪棉襪絲襪都卷成團一個挨一個放在某個抽屜的一邊,像是一窩毛茸茸的粉鼠,另一邊居然是五顏六色的內衣,同樣疊得整整齊齊。楚子航從沒想過女孩的內衣有那麼多花樣。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試著觸摸,滿手灰塵。 他把床上的罩單掀開,裡面是簡簡單單的白色床單和白色的羽絨被,枕頭也是白色的,只不過有輕鬆熊的圖案,黃色的小熊坐在枕頭的一角,表情認真。 他坐在床邊,面對這夕陽。太陽就要落下去了,黑暗從窗外蔓延進來,他長長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外面隱約有喧鬧的聲音,放學的孩子們在操場上打籃球。 那些年她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麼?其實沒有爸爸媽媽,也沒有癡呆的哥哥,也沒有滿櫃子的衣服讓她選來搭配,沒有人給她做飯,沒有人陪她說話,寂靜的深夜裡 坐在這裡,聽著人類的聲音,揣摩這學習人類的事。那條名叫「耶夢加得」的龍偽造了名為「夏彌」的人生,她有幾分是夏彌?或者夏彌其實根本不存在,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你們根本不瞭解龍類,龍和人一樣,最開始只是降臨這個世界的孩子。」又想起她的聲音了。 其實這句話真是憤懣孤獨啊,可是她那麼冷冰冰地說出來,滿是嘲諷,絕不示弱。 她是個從不示弱的女孩啊…… 即使那麼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也從未偏離自己的方向,即便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也會大聲說,「我回來了!」 應該是這樣的吧? 他覺得有點累了,很想睡一覺,於是合衣躺下,雙手經濟帶搭在胸前。他用了半個小時做完了功課,回憶了那些不願遺忘的事,現在這些事又多了幾件。然後他緩緩地合上眼睛,此刻夕陽收走了最後的餘暉,夜色如幕布把他覆蓋。 他清楚地知道這一次醒來,將不會看見陽光裡天使低頭,似乎要親吻他的嘴唇。 深夜,凱賓斯基飯店,普拉那啤酒坊。身穿巴伐利亞裙裝的女服務生們在猶豫要不要把那個肯德基的推銷員趕走,但這傢伙已經連著要了十杯一升裝的黃啤,帳單上千塊,很惠顧他們的生意。肯德基什麼時候在宣傳上那麼下血本了?而且用那麼低級的方式,居然讓推銷員穿著一身考究的西裝,在腦袋上扣著一個全家桶…… 「嗨!姑娘!再來兩杯黃啤!」推銷員先生喝得很開心。 「最近我覺得自己是個「二貨磁鐵」,這是我新學的中文詞彙。」他的對面,矮小消瘦的老人蜷縮在椅子裡,還在喝自己的第二杯,「意思是身邊總出現一些二百五,好像是被命運遣來的。最近那些家族的年輕繼承人們很鬧騰,看起來上次收了昂熱的侮辱後怨恨難消,不過怨恨只是感情上的小事,跟秘黨對著幹要看實力,年輕人們太不懂事了。還有些二百五則高興地包機來北京圍觀屠龍和世博會,他們中還有人在這趟旅行中和一個導遊產生了感情,準備和自己血統優秀的妻子離婚……當然,你是這些二貨中最二的,你真的覺得自己是肯德基先生?」 「嗨!漢高!我得說,基礎物理學教我們,最容易和磁鐵相吸引的是另一塊磁鐵,以二貨磁鐵往往本身就是二貨,只是他們意識不到而已。」肯德基先生聳聳肩。 「是啊。」漢高掰了一塊麵包,「從我把混血種的未來交付給你這個二貨的決定來看,我得說我也是個二貨。」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嘿嘿一笑,舉杯相碰。 「連你也幫助那個小子?難道他是命定之子,被世上所有人寵愛麼?」漢高問。 「其實那小子是個廢柴啊,他根本沒啥優點,恰好相反,他擁有人類一切的缺點……」肯德基先生從全家桶上摳出一個洞,沈金手指去撓頭。 「但是?」漢高接著問。「但是混血種仍有一半是人類,不是麼?他有人類一切的弱點,就像我們每個人靈魂深處最卑微、最弱小、最可憐的自己。」肯德基先生的聲調變了,低沉,略帶沙啞,「我們都不是些公義心十足的傢伙,我們幫助他,因為那就像幫助自己。」 漢高笑笑,小口喝著啤酒,「讓我想到那些年輕時候的事……」 「楚子航的心裡永遠有一個男孩站在颱風之夜空無一人的高架路上,」肯德基先生敲敲自己的胸口,「而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有這麼一個死小孩,在這裡藏著。」 義大利,羅馬。 一份檔擺在弗羅斯特·加圖索的辦公桌上,《關於和「A」級學生陳墨瞳(學號A09003)結婚的申請書》。弗羅斯特直接翻到結尾,學院秘書諾瑪和校長希爾伯特·讓·昂熱都已經批復,完全相同的意見,都認為同為「A」級學生中的佼佼者,凱撒·加圖索和陳墨瞳結合後生育的後代可能在基因上不穩定,需要更長的觀察期。 換而言之,學院的管理層暫時否決了這份申請。 「如果家族利用在校董會的地位強行批准這份申請,是可以的,幾位元校董都會支援您。」站在桌子對面的帕西說。 弗羅斯特搖頭,「家族沒理由這麼做,我們可以允許這場婚姻,但是凱撒應該明白這是家族出於對他的關愛。他拒絕了家族的愛自己去求婚,家族也會表示不滿。」 「明白了,家族有對繼承人的愛,繼承人也有效忠家族的責任。」帕西微微點頭,「但凱撒是個太過倔強的人。」 「沒關係,遲早凱撒都會明白家族是愛他的,那一天我們會盡一切努力讓他和他心愛的女孩生活在一起。」弗羅斯特把那份檔重新封進袋子裡,「只是給我親愛的侄兒一個教訓,批准這份申請是早晚的事。」 「家族已經決心破例讓下一任繼承人自己選擇新娘了?」帕西有些吃驚,「在家族的歷史上,這種破例還是第一次啊。」 「不,在繼承人的妻子人選上,家族從不破例。」弗羅斯特冷冷地笑了。 帕西皺眉不解。 「凱撒以為自己找到了自由的愛情,但陳墨瞳……原來就是家族給他準備的新娘。」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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