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2悼亡者之瞳 | 上頁 下頁
一六五


  他忽然一愣,站住了。王府井地鐵站在負二層,東方廣場的地下商場在負一層,他在負一層和負二層的臺階之間,即使外面是瓢潑大雨,也不該打在他頭上的屋頂。肩胛上的「太急」好像被烈火灼燒那樣他能,四面八方都是巡夜保安的腳步聲,但所有腳步聲都在飛速遠離,好像狂奔著逃離這個空間。日光燈管跳閃起來,空氣中滿是嗡嗡的電流聲。楚子航緩緩地轉身,轉盤重新開始旋轉了,上面不再是甲殼蟲,而是那輛傷痕累累的邁巴赫。

  就像是有過密約的鬼魂那樣,它回來了。

  楚子航伸手到網球包裡,捏住了禦神刀·村雨的刀柄。此刻頭頂開始漏雨了,冰冷的雨水從四面八方回來,沿著大理石地面平靜地流淌,在臺階上變成一級級小瀑布。楚子航抹去臉上的雨水,提著黑箱緩步下行。

  他聽見那個聲音了,來自地底深處的,鐵軌震動。

  路明非扶著欄杆,小心翼翼地往下蹭,四下張望。

  這個寂靜如死的地鐵站也還好它寂靜如死,若是此刻忽然蹦出個檢票員來,路明非絕不會如逢大赦般撲上去,而是嚇得立馬下跪說,「好漢饒命啊!」

  他確實處在感情的低潮期,覺得了無生趣,但是這跟「想死」還不是一個概念。開始他逞英雄或情感大動答應陳雯雯來找趙孟華,然後就馬上碰到多管閒事的路鳴澤,隨後就來到這個古怪的地鐵裡。一度他山治懷疑陳雯雯是不是跟路鳴澤串通好的。

  看到四面八方用來青色的霧氣時,他的第一感覺是日本邪教頭目麻原老則還在惹事,又跑來放毒氣了,不禁義憤填膺,立刻就……屁滾尿流地逃走。但沒有出口,所有通道都指向月臺。他到了趙孟華去過的地方。

  他可不是趙孟華那種沒有智慧的人!立刻摸出手機準備求救,他的手機沒壞也有電!但該死的!作為一個窮狗……他欠費停機了。

  江湖上人說「出師未捷身先死」,就是形容這份衰吧?

  他摸到了月臺上,立刻閃到一根立柱後藏著。地面在震動,幽深的隧道裡有刺眼的燈光射出。列車進站,摩擦鐵軌發出刺耳的聲音。它停在了路明非面前,方頭方腦的車廂,紅白兩色塗裝,還掛著「黑石頭……八王墳」的排字。如果路明非有點知識,就會知道這趟列車在歷史上根本沒有過。背景地鐵一號線是從蘋果園到四惠東,很多年前四惠站曾經教過八王墳站,那時候復興門到八王墳也叫「複八線」,但很快就改名了,而且那時它也到不了最西邊那個隱藏車站「黑石頭」。

  車門打開了,裡面漆黑一片。

  好在路明非根本不是靠知識混的人,只要有點智慧的人都知道這鬼車不能上啊!

  這車非常死性,好像就是來接路明非的,路明非不上車它就死賴著不走。

  但路明非更死性打死都不上,等到最後他乾脆靠著珠子坐下來,跟它硬耗。

  這種鬥爭路明非還是有絕對的把握的,不知道是十分鐘還是二十分鐘後,地鐵列車緩緩地關閉了車門,駛入了漆黑的隧道。路明非前後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摸下月臺,貓著腰沿著鐵軌,也摸索進了隧道。

  「小白兔好像有點智慧誒!」薯片妞指著監控螢幕上漸漸遠去的背影。

  「這是會也就是鐵道遊擊隊的智慧!」酒德麻衣臉色有點難看。

  「鐵道遊擊隊是打你們日本鬼子。」薯片妞善意地提醒。

  「他誤解了,地鐵列車其實是保護進入尼伯龍根的人的。」酒德麻衣沒有理睬這個笑話,「否則人類怎麼能在龍的國度中行動?那是遍地死亡的地方啊!」

  路明非跋涉在漆黑的隧道裡,深一腳淺一腳。前後左右都是一團漆黑,好在學院還是有些不錯的小配置給學員們,比如鑰匙鏈上的微型手電筒。這是裝備部出品的東西中難得比較可靠的,至少用到現在還沒炸。

  隧道壁是一層層紅磚砌成的,磚塊間嘩嘩地流著水,此外連聲耗子叫都沒有。這個詭異的空間裡好像只有他一個東西活著。走著走著,隧道漸漸開闊起來,路明非把手電筒的光柱打向頭頂。戶型的頂部像是教堂的門洞那樣有些莊嚴,是用古銅色的岩石搭建的。這些十塊看起來古老而美麗,表面還有錯綜複雜的天然紋路。這讓路明非想到以前在畫冊上看到化石沉積岩,剖開來一層疊一層都是三疊紀、白堊紀、侏羅紀的化石,是幾億年無數生物的骨骼沉積而成,這個角度看到的是三葉蟲,換個角度看到的則是炭化的貝殼,美不勝收。

  好像有個影子從電筒的光圈中閃過。

  路明非趕緊用手電筒一掃,什麼都沒發現。那個影子好像是蝙蝠,可連老鼠都沒有的地方會有蝙蝠麼?他略略安心了。

  他塞著耳塞,所以聽不見,無數細微的聲音已經包圍了他,就像蝙蝠洞的深夜裡千百萬蝙蝠在切切私語,又像是無數麻衣爬向誤入蟻穴的甲蟲……

  一塊碎石被滲出的水從盯上沖刷下來,過著一滴水砸在路明非頭頂,彈了起來。路明非把手電筒一抬,光柱裡小石子忽然裂開了,一根細骨一樣的東西從裡面伸了出來,然後又是一根,隨著細骨舒展,扇面般的一排骨骼張開,細如蠅腿,骨骼之間黏著極薄的膜。這塊石頭居然長出了雙翼,撲棱棱地試圖飛起來!路明非驚詫莫名的時候,這個試圖飛翔的有志氣的石頭裝在隧道壁上碎掉了然後一隻蝙蝠樣的東西從碎屑中忽地升起,盈盈地上升,而後忽然加速,在空氣裡留下一連串的虛影。

  路明非哆嗦著抬頭,那些隱藏在岩石裡的紋路,那些無數骨骼沉澱而成的岩頁,那些交疊在一起再被時間亞平的翼骨、胸骨、肋骨都在蘇醒。岩頁一層層地剝落,一層層的生靈復蘇,它們是些渾身閃著美麗的古銅色光澤的動物骨骼,像鳥又像是仗著膜翼的爬行類,一個比一個更加巨大。它們的翼端長著利爪,利爪如人手一樣是五指,指甲銳利得像是剃鬚刀的薄刃。

  那美麗的花紋其實是用無數死亡織成的!

  路明非感覺到臉上有點濕,伸手摸了一下,滿手都是血。他這才感覺到自己臉上已經多處了橫七豎八的血痕,每一道都極其細微,那是骨鳥擦著他飛過時用刃爪留下的傷。越來越多的骨鳥聚集在他面前懸浮著,頭骨的眼眶中閃著渴望的金色,好像是熊瞎子見了蜂蜜。路明非忽然想到這個東西是什麼了!那是鐮鼬!愷撒的言靈就是以這種妖怪般的生物命名的。此刻活的鐮鼬就在他面前,這些都吸……是吸血的!

  他鬼叫一聲掉頭就跑。此刻整個隧道已經成了鐮鼬的樂園。成千上萬蝙蝠般的影子在四面八方閃動,它們尖利地嘶叫著,像是哭泣又像是歡呼。

  這是盛宴即將開始的隆重儀式。

  在這個要命的關頭路明非忽然想起陳雯雯,大概趙孟華如今也是這裡的一條乾屍了。他也掛在這裡,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人會相信陳雯雯說的話。

  真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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