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2悼亡者之瞳 | 上頁 下頁
三七


  路明非腦袋裡「嗡」的一聲,他確實跟楚子航說了自己還得回家切蘿蔔蒸香腸剁蔥花什麼的,但是聲音小得好比蚊子哼哼,唯一著重強調的是換馬桶坐圈。換了誰都一樣,坐在一輛價值200萬的豪車裡,跟獅心會會長提要求,你好意思說切蘿蔔這種事兒?你個只配蘿蔔蒸香腸的傢伙,跟人提這個都浪費人家的時間不是?

  路明非支支吾吾中,門被推開了……

  滿屋子白蘿蔔片兒,碼得整整齊齊的,每一片都是縱切,一釐米厚度,以日本廚子準備壽司的細緻堆疊在各種容器裡,上面灑著翠綠的蔥花,擺在飯桌上、茶几上、甚至冰箱上,凡客廳裡有平面的地方都擺滿了蔥花蘿蔔,所有的燈都打開,照得蘿蔔片二們晶瑩剔透。路明非的眼睛幾乎被燈光閃霞了,嬸嬸那麼節約電費的人,從來不允許家裡一間房開兩盞燈。

  廚房裡傳出整齊而迅捷的刀聲,飄出誘人的香腸味,好似足有一個廚師訓練班在廚房裡演練刀工。

  「什麼情況?」路明非傻了。

  這時候廁所裡傳來了強勁的衝擊鑽聲,伴隨著瓷磚破碎水泥開裂的噪音,整面牆壁都在顫抖。

  路鳴澤一個沒留神,正跟學妹你儂我儂的手機落在瓷磚地上,電池都摔了出來。

  魁梧的身影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隱藏在墨鏡後的目光淩厲如飛鷹,冷冷地掃視整個客廳,左手滿滿一桶蘿蔔片,右手提著美軍制式的M9軍刀,上面沾著幾片縹緲的蔥花。

  嬸嬸從未在自家裡看見這種身高190cm、肩寬50cm以上、體重足足超過200磅的凶徒,一口氣接不上來,幾乎要暈過去。

  「書桌抽屜裡有錢你們自己拿!」叔叔大聲說。

  另一個凶徒在廚房門口現身,只穿著跨欄背心,公然暴露出一身的賁突肌肉,戴著一頂黑色軍帽,手裡握著一柄美軍制式安大略騎兵刀。

  「路明非?」第二個凶徒摘下軍帽,露出緊貼頭皮修剪的一頭淡金色頭髮,髮型和美軍海豹突擊隊類似,卻清晰可見頭皮上的骷髏紋身。

  他居然操著一口流利的中文,還帶著點北京腔。

  路明非沒回答,除了捂臉,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他認出這幫人了,這些人不是凶徒,即便他們原來隸屬於海豹突擊隊的時候確實是些凶徒,但如今他們退役了,只是些在學校上班的工友而已……

  一個提著衝擊鑽的壯漢從廁所裡走了出來,拍了拍自己滿身的石灰,軍靴在嬸嬸每週末精心擦拭的實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腳印,他走向路明非,摘下嘴角叼著的一號雪茄,機械戰警般方正的臉龐上露出那種男人間互相打招呼的微笑,伸出手來,「終於回來了?我們已經按照特派員楚子航的安排,給你家安好了馬桶座圈。相當結實,用起來絕沒問題。這項單獨任務的評定人是你,如果還有什麼不滿意,現在還來得及補救…,比如更換螺絲什麼的。」

  他豎起非常給勁兒的大拇指,「放心,沒問題,維修,我們很專業。」

  「果然是專業的人……」路明非捂臉。

  這就是楚子航安排的「專業的人」麼?滿臉都寫著「專業」二字啊!都是專業精英!只是這幫人是什麼專業?是殺人專業吧?是把恐怖分子高舉在空中一把折斷的專業吧?是雙手兩把衝鋒槍沖入槍林彈雨的專業吧?這裡為什麼會出現卡塞爾學院校工部的海軍陸戰隊員?

  「趁著暑假校園裡沒什麼事情就休了年假,來中國旅遊,本來計畫是明天去普陀山拜歡音,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來了。」機械戰警仿佛讀懂了路明非的心。

  「你一個施瓦辛格一樣的男人你拜什麼歡音你求子啊?」路明非在心裡說。

  「還滿意麼?」機械戰警伸手向著廁所一比,好像是示意路明非去裡面試坐一下,體驗一下是否舒適。

  「不必了,免了……」路明非有氣無力地擺擺手。

  「我們還蒸了香腸,切了蘿蔔和蔥花。」機械戰警補充說。

  「可你們也不必把所有的蘿蔔都宰了吧?」路明非按著額頭,「還有蔥花,你們切那麼多蔥花是要做辣醬麼?」

  「任務上沒有注明,進屋來搜索了一下發現陽臺有大包的蘿蔔和成捆的蔥,猜測是比較耗時的工作,需要多人協作完成,所以動用了學院校工部。我們花一點時間做了分工,一組四人負責廚房工序,一組三人負責衛生間工序,刀具用起來不順手,好在隨身都有攜帶,衛生間裡的工序倒是比較簡單,只等驗收。」機械戰警挑了挑眉毛,「我們還順便疏浚了馬桶。」

  「我的家就這麼給搞得亂七八糟!」嬸嬸終於回過神來了,怒吼聲穿雲裂石。

  機械戰警目光裡透出了警覺,手裡的衝擊鑽不由得揚起,仿佛那是一柄填滿子彈的沙漠之鷹。

  很快嬸嬸就啞了,因為圍觀的鄰居們都從屋外把腦袋探了進來,瞪大眼睛看著滿屋武裝暴徒般的男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明非徹底慫了。

  其實他早該明白,卡塞爾學院根本不是個正常人呆的地方,幹不出什麼正常的事情來,從他踏入這個學校開始,他就已經和以前的生活絕緣了。諾諾很清楚地說過,卡塞爾學院,根本就是人生裡面的另一條路。跟普通人的路,完全不同。你因為血管裡流動的孤獨和悲哀而去追尋同類……然後再也不用回到人類的地方。

  「我看出來了啊,你就是看不起鳴澤嘛!因為鳴澤也被美國大學錄取了,你就找一堆人來攪事情,算你狠,你有人,你們家一輩子都踩在我頭上,我沒有你媽媽知書達禮脾氣好,鳴澤沒有你那麼有派頭有場面,沒美國教授撐腰……你氣死我算了你!」嬸嬸把鄰居們哄出去了轉眼就變了臉,把著沙發扶手抹眼淚。

  路鳴非垂著手在她面前站著,連帶著校工部的人也一併垂頭站著。

  路明非精神有點恍惚,其實嬸嬸這樣罵他不算罵得狠的,也不算罵得難聽的,其中的原因大概不乏那群校工部的人仍舊沒弄清狀況於是依舊提著騎兵刀和衝擊鑽等等兇器。

  他恍惚是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距離嬸嬸的世界是那麼地遙遠,原來他會看不起路鳴澤,原來路鳴澤沒有美國教授撐腰,沒有他有派頭有場面,原來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可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渣到爆啊,成績不如路鳴澤,人緣不如路鳴澤,一起都排在路鳴澤後面,他平生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糊裡糊塗進了卡塞爾學院,可他甚至沒有抖抖威風的機會,因為入學了也還是一條狗,爹媽都沒來看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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