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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第六章 雨中的狼

  ONE

  博士從浴室裡走出來,身披毛巾浴衣,用厚實的浴巾擦著頭髮,臥室裡的燈光溫暖昏黃,床頭是一冊羊皮封面的精裝版馬基雅維利的《君王論》。

  博士坐在床邊,床頭的銀盤子裡有一杯溫度合適的熱茶。他品了一口,是他喜歡的英國紅茶。卡特琳娜是個聰明的生活秘書,她總能及時地提供服務,卻讓人意識不到她的存在。博士並不喜歡別人出現在他安靜的臥室裡,但是他確實喜歡溫暖的熱茶,雖然他自己往往懶得去泡。

  「卡特琳娜還在麼?請代我謝謝她的紅茶。」他隨口說。

  「她現在聽不到你的感謝了,她並不等在外面。紅茶是三分鐘之前送進來的,她現在已經完成工作離開了,正在回到她自己住處的路上。」魯納斯的聲音從牆壁中內嵌的擴音器裡傳出來。

  「三分鐘,」博士低頭喝茶,挑了挑眉毛,「她是如何知道我要在三分鐘內從浴室裡出來的?」

  「我告訴她的,我研究了你的身體狀況,浴室的高溫和水蒸氣讓你的血流加快,心臟的搏動也加快。這讓你不舒服,你不是年輕人了,所以當你的心跳和血流速度達到某個水準的時候,你就準備結束沐浴了。如果不是這樣,你會在浴缸裡泡到第二天天亮的,你喜歡沐浴。」魯納斯回答。

  「這麼說你已經掌握了我洗澡的規律?」

  「萬事萬物都有規律。」

  「你還像很多年以前那樣是個有時候討人嫌的狗雜種,你開始喜歡研究人類了,而你把這個目標首先放在了我的身上。」博士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

  「因為這是最難理解的。人類,是最難理解的系統,而偏偏戰爭就是一個由人類組成的大系統,我還在學習。」

  「我是個難於理解的人麼?」博士把紅茶放在一邊,戴上眼鏡,躺在鬆軟的枕頭上捧起了《君王論》。

  沒有回答。

  片刻的沉默後,博士從床上坐了起來,皺著眉,「魯納斯?」

  依舊沒有回答。

  博士起身下床,他覺得奇怪。儘管並非真的喜歡這樣一個永遠環繞在身邊的保護者和研究者,但是他已經習慣了隨時隨地說一句話就可以得到魯納斯的回應,這個龐大的智慧系統如同守護著L.M.A.的值班聖靈,從沒有假期,也不需要休息。

  「嗨,魯納斯?你的接駁和資訊通路還正常麼?有什麼問題麼?」他這麼說著環顧四周。

  一切正常,只是沒有了魯納斯的回答。

  他打開床頭的櫃子,裡面是一柄大口徑的軍用伯萊塔手槍。博士拿起槍掂了掂,他熟悉這把槍,這重量說明彈匣是滿的。他上了膛,提著手槍走向門口。

  他握住門把手的一刻,急促爆裂的鈴聲在他身後響起。空氣中脆薄如紙的平靜瞬間被這個巨大的聲響撕裂開來,博士猛地回頭,冷冷地看著床頭的古董電話,那部話機自己也在鈴聲中震動不休,顫抖著像是隨時可能崩潰成單個的零件。

  博士緩緩地走近那部話機,湊得很近,凝神去看它,像是在看一個人。

  話機依然震響,像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停了一會兒,博士坐在話機旁的靠椅上,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坐起來覺得最舒服。

  他終於拾起了話筒,「你好。」

  靜悄悄的,話筒裡沒有任何聲音。

  「你好,伊恩,是你麼?經過了這麼多年,讓我再聽聽自己學生的聲音吧。」博士說。

  電話裡傳來了低低的笑聲,帶著捉弄人成功後的得意,「吃了一驚吧?猜到了是我麼?只是用了小小的手段請那個討人嫌的機器暫時離開我們的身邊,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好好聊聊。」

  「還好,」博士淡淡地說,「比我想的好,我本以為你切斷了這裡所有的通訊線路,正守在我的門外。」

  「還不至於,潛入L.M.A.對如今的我而言還有難度,我讓你的電腦暫時被遮罩還費了不少的工夫。我可不想讓這個無所不能的傢伙通過線路研究我的位置,順便記錄我的聲紋。當然我可以偽造聲音,但是我還是想用真聲和您說話,博士……啊不……我親愛的教官。」電話對面的人聲音突然變了,話裡帶著冰冷的嘲弄。

  「騰格爾先生被暗殺,是你的傑作吧?非常漂亮,打亂了我們的計畫。」博士單手合上槍機,把槍按在自己的膝蓋上。

  「別盡是提這些讓人不開心的事。我知道你那裡是夜裡兩點,按照你的習慣,你應該剛剛洗完澡要睡覺,不過在我這裡,可是南半球的晴天,我現在坐在沙灘上抹著防曬霜,周圍有穿比基尼的漂亮姑娘來來去去,她們的皮膚都是紫銅色的,腰細腿長。」對方低低地吹了一聲口哨,「不過我告訴了你這麼多資訊,你不會事後通過遺留的線路記錄讓魯納斯查我的位置,派出你最得意的學生來拜訪我吧?」

  「我還不至於迷信魯納斯到這個地步,你在高加索的無數監視器中,甚至沒有留下一個背影給魯納斯,真是傑作。你是王牌,很小的時候就是,至今沒有人能夠超越你。」博士的語氣裡帶著平靜的贊許,真的像一個慈和的老師面對自己欣賞的學生。

  「王牌是可以被更換的,你現在有了希歐多爾·林。他可以取代我的位置了,可憐的孩子,如果我還在L.M.A.,此時他的雙手應該是乾淨的,不會沾那麼多的血。」

  「武器被製造出來就是要沾上血的,我的學生,我相信時間不會把你變得軟弱如少女。沾上血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只要是為了合理的目的。」

  「合理的目的?嘗試對那些死在獵犬狐子彈下的人說這句話吧。」對方呵呵地笑了起來,「教官,我小時候真是愚蠢,沒有想到你是把我作為武器來培養的。」

  「某種程度上說每個人都是武器,我也不例外,我也執行過不情願的任務。」博士平靜地說。

  「不,那不同。」對方語重心長,「南森·曼博士,你願意被人當做武器來用,是你希望借此成為使用武器的人。而對於我和我的同伴,包括那只笨蛋小狐狸,我們被終生定位為武器,直到我們的刀口崩了,或者折斷為止。」

  「你的同伴?你是說比如朱斯特和海因斯麼?也是你的傑作?你殺了他們,你證明了你的能力,即便和你同出一源的人也無法和你相比,可是你在意他們的生命麼?伊恩,你是試圖報復,你還記著當初在費爾南斯的大火,那些怨毒像是毒液那樣流淌在你的血脈裡,總要突破血管湧出來。不要自怨自艾,你不是那種可憐的孩子,你是有能力和我正面對敵的人。我為你自豪。」

  對方再次呵呵地笑了,似乎滿懷喜悅,「是的,我親愛的教官,我的老師。那些怨毒像是毒液那樣流淌在我的血脈裡,我不明白為何他們依舊生活在樂園裡,而我不得不像一條可憐蟲那樣去流浪。彌爾頓的《失樂園》怎麼說的?」

  他低聲朗誦:

  他們兩人回顧自己原住的幸福樂園之東,
  那上面帶有火焰的劍在揮動,
  門口有可怖的面目和火器的隊伍……
  他們自然地滴下眼淚,
  但很快拭掉了;
  世界整個放在他們面前,
  讓他們選擇安身之地,
  冥冥之中有神為他們指引,
  二人手牽手,
  慢移流浪的腳步,
  告別伊甸,
  踏上他們寂寞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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