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此間的少年 | 上頁 下頁 |
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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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隔壁都聽見他中氣十足的聲音。本來一走廊裡有半走廊的懶人,那些天徹底變成了「空虛的世界」。一到晚飯大家走得乾乾淨淨,互相告誡著:「嗨,快點快點,段譽又要開始嘞。」 楊康素來號稱睡覺的時候地雷開炸都沒反應的,可是最後也嘗到了他自己種的苦果。段譽非但豁開了嗓子研讀詩歌,還經常來請教他:「楊康,你說他寫《紀念碑》的時候,這亞歷山大的石柱到底表徵什麼?」 楊康頓時傻眼。他自己其實根本不喜歡羅刹詩歌,完全是被包惜弱逼著讀的。有一個人整天和他探討詩歌的表徵內涵,這立刻讓他回想起以前每天抄寫《歐根·奧涅金》的時候。楊康也開始收整書包出去自習。可是他又實在沒有自習的興趣。 有一天郭靖帶著黃蓉從商店前面過,看楊康吸著一瓶優酪乳站在商店前面,有點恍惚的樣子。 郭靖說楊康你幹什麼呢?楊康說,就是沒什麼事情可幹,所以站這裡喝瓶奶想一想啊。黃蓉說,沒事幹你不回去睡覺? 楊康長歎一聲看了看表:「才十點,老五還沒結束呢,我怎麼敢回去啊?」 段譽在羅刹詩歌上的勇猛精進沒吸引來王語嫣,倒是讓他在「羅刹詩歌」這門選修課上拿了個滿分。 羅刹詩歌的老師是汴大花了大票銀子從羅刹請的外教,金髮碧眼的蘇飛霞小姐。據說蘇飛霞小姐出身不凡,祖上論資排輩還是羅刹的一門貴族,於是學生們統統稱呼蘇飛霞老師為「長公主」。蘇飛霞也在汴大教了四年羅刹詩歌,講課素來嚴格。文史哲的才子們自以為很拽的大有人在,頗有幾個自恃讀過點高爾基葉賽寧,想去蘇飛霞老師手下混幾個選修學分順帶親近異國美人,結果不好好上課的倒有一半被羅刹美人斬落馬下。 蘇飛霞也感慨說這汴大學生太浮躁了,羅刹詩歌音韻優美格調又高,其實也不算難,怎麼就沒人學得好呢?於是乎落落寡歡,覺得汴大不適合她繼續執教了。 這個時候,段譽橫空出世了! 本來段譽的考試考得一塌糊塗,名句對作者的連線題都錯了一半。可是蘇飛霞老師看見他的論文的時候,真是驚為天人。蘇飛霞簡直不敢相信大宋還有這樣精熟異國文化的天才,尤其是這個學生居然是歷史系而不是西域語言文學系的。段譽這篇關於普希金的論文倒也真是近乎學術研究的大作,光引文列表就列出三頁A4紙去,洋洋灑灑談論普希金詩歌的美學意義和思想境界,甚至談及了朗誦普希金詩歌漢文版應注意的幾個要素。 蘇飛霞確信段譽不是抄襲後更是大喜,當即幫段譽把這篇文章發表在《西域語言文化學報》上,成為段譽有生以來第一篇發表作品。 段譽的事蹟後來廣為流傳,最終的版本說曾經歷史系有牛人段譽,乃是物理生物競賽雙料冠軍,後來棄理從文,校長獨孤求敗親自錄取入歷史系。其人非但學術一流,一手情書更寫得出神入化,大學四年讀完二十四史,精通羅刹文,寫詩風格近於普希金。後來被英吉利著名學府牛津和劍橋同時以全獎錄取,段譽就讀劍橋兩年後頓悟大道,於是放棄學位去南美叢林過自然生活云云。 言歸正傳。 段譽相思許久,轉眼就開學一個月了。普希金雖然倒背如流,可是段譽和王語嫣之間還是隔了千山。直到有一天令狐沖早上出去跑圈,回來時候興高采烈,仿佛一個戰勝的將軍——考慮到他當時那個嘴臉,我們也可以說很像一個陰謀得售的老賊。 「兄弟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麼多了,能不能泡上,看你家祖墳上青煙有多高。」令狐沖氣喘吁吁地拍了拍段譽,紅光滿面地說,「明兒別朗誦了,早起跑圈去吧。」 當時汴大要求大一大二早起繞幽明湖跑步,跑一圈拿一張早操票,每週平均得四張早操票才算體育合格。而大三就成了太極拳,體育教研室主任張三豐老當益壯,早晨親自起來和學生一起拿架勢練身板,還是一次一張早操票。 其實學生們更喜歡跑圈,先是大冬天的打太極拳,拿個高探馬的姿勢,手腳都凍得厲害,遠不如跑圈暖和,而最重要的,還是跑圈是一早受累一周輕鬆,咬牙一早上跑四圈,剩下就可以睡一星期懶覺了。那時候段譽相思正苦,整天沒精打采的,很少出去跑圈。他聽令狐沖這麼一說,呆了一下,放下普希金詩選:「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幫我拿票了麼?」作為段譽的最忠實後援團,本來令狐沖時不時會多跑一圈幫段譽拿一張早操票。 「靠,我這重要消息,你不請我吃飯也幫我拿幾張票,還要我幫你拿。」令狐沖笑得像只狐狸,「我剛才在幽明湖看見王語嫣了。」 「不會吧?他們大三不是打太極拳麼?」段譽雖然有兩癡,反應還不算慢。 「土了吧?不懂了吧?早說你沒文化吧?多想想,校花不是學生會的麼?跑圈發票那些人都是學生會的。」 「我去的幾次都沒見過她……」段譽從床上坐了起來。 「所以才說你土。」令狐沖做不屑狀搖頭,拿起自己滿是茶銹的保溫杯喝了一口,一付老謀深算的樣子翹著二郎腿,「王語嫣不管發票,她就堵在小道上不給人抄近路,要不是我目光敏銳還真發現不了。」 令狐沖誇誇其談,全然不考慮段譽不戴眼鏡而他自己是五百度的大近視。 「別逗了,」楊康從上鋪探下腦袋,「就你還目光敏銳呢?你不是抄小路給王語嫣抓了才發現她的吧?」 「喔?」令狐沖雙眉一揚,不但不慚愧反而頗為驚喜的樣子,「顏康弟明察秋毫,莫非也是抄過小路的?」 「那——是!」楊康從枕頭邊摸出一疊早操票,手指做勢,好像在嘴裡沾點口水,然後一張一張地數了起來。 「要不是我上個星期抄了三天的近道,我這個星期不是還得早早爬起來。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九啊。學校簡直殺人。」楊康拿被子一蒙腦袋,「我睡,誓把床底睡穿!」 令狐沖一回頭,只見段譽已經衣服整齊開始穿跑鞋了。 「喲,不至於那麼雷厲風行吧?王語嫣雖然是塊寶,放那裡一天兩天沒人偷你的,今兒去跑圈已經晚了。」令狐沖揶揄著。 段譽的小白臉似乎紅了一下,血色立刻退了:「一邊歇著去,我拿飯盆吃早飯,跑什麼圈……」 段譽真拿了飯盆出門了,令狐沖這才在他背後說:「吃早飯啊?我覺得也不至於花癡到這個地步嘛。」 出了門,段譽的臉才真紅了。系鞋帶的時候他腦袋裡其實空空如也,只有王語嫣那只空虛的蝴蝶又一次飛上飛下。如果令狐沖不說,他怕是真的出去跑圈了。是不是真的太傻了點?段譽自己也拿不准,不過好歹是掩飾過去了。段譽拎著飯盆一路小跑在早晨的寒風裡,一呼吸都是新鮮空氣,心情忽然好起來了。 到底是因為新鮮空氣還是因為王語嫣呢?段譽不知道,他只是這麼一路往前跑。 「問世間,情——為何物?」段譽前腳走,寢室裡令狐沖手舉茶杯吊起了嗓子,仿佛舉著紅燈的鐵梅一般。 「靠,學校不讓我活你也不讓我活,還有沒有天理啊?」楊康從被窩裡探出腦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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